護士無聲地進來幫顏湘拔針。
顏湘用一隻手認認真真地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在病床邊的柜子,用沙啞的聲音說:「我要去繳費。」
周助理道:「交了。」
「不是。是另外的。」
周助理沉默,退後了半步,猶豫了半晌以後,還是脫下了身上的西裝外套,遞給顏湘:「降溫了。」
蔣先生人在公司,也不會花心思關心情人這點小事,出於人道主義的關懷。就當是積德了。
顏湘內心裡難堪了一瞬間,顯然是想到了自己的滿身吻痕和被掐出來的青紫傷口。如果頂著這身痕跡在醫院裡晃,就像是在拿著喇叭告訴全世界,他是個婊/子,剛剛從男人的床上爬下來。
顏湘咬牙接過:「謝謝。」
最終穿上了周助里的西裝外套,儘量忍著傷口的痛楚,去另外一幢醫院的大樓,他小心翼翼地,生怕打開電梯就看到自己的媽媽站在電梯裡面,驚愕地看著自己。
所幸沒有倒霉到這個份上。
最終在醫院主任微妙而古怪的目光下,顏湘硬著頭皮,說自己湊夠錢了,可以給媽媽做手術了。
醫生遺憾地說:「來得還是晚了一些。已經排給別人了,你再等等,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顏湘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用卡,擱得手心有些疼,卻沒有多說什麼,聲音孱弱又溫和:「這樣啊,謝謝您,有消息麻煩您再通知我。我的錢,是,是夠的,隨時可以刷。真的。」
「知道了。走吧。」醫生揮了揮手。
顏湘失魂落魄地走出主任辦公室,在等電梯,聽到有護士們在討論給一個很有來頭的老太太換腎臟的事情。
媽媽住院很久了,有多少病人在排隊等一顆健康的腎臟,顏湘心裡也清楚,也知道排隊的順序。
明明是被插了隊。
但是又能怎麼樣呢。
顏湘把那張信用卡重新塞回手機殼裡,面無表情。
他好像總是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嘗到幸運的滋味。
可是在至關重要的命運那一瞬間,他會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倒霉蛋。
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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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湘反反覆覆地好不了,總是在半夜發燒。
不可以告訴媽媽,沒有可以拜託的朋友,周容有自己的工作,蔣榮生更是不可能搭理照顧他。
於是這幾天,顏湘就只能一個人住在醫院裡,好歹有護士醫生,防止半夜發燒燒成傻子。
連續吊了幾天水,顏湘的病終於不再輾轉反覆,準備出院。
正一個人收拾行李的時候,蔣先生忽然打了個電話過來。
手機不斷閃爍的屏幕像是來自恐怖世界的警報聲。
顏湘摸了一下左手的琉璃珠,只要一起那張跟哥哥相似的臉,心裡又有了一點勇氣,滑動手機屏幕,接起電話。
顏湘的嘴唇有些乾涸,舔了舔,小聲道:「…蔣先生。」
第8章
「在哪。」蔣先生問道。
說實話蔣先生的聲音跟哥哥很不一樣。
記憶里哥哥還是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即使顏湘能根據肌肉和骨骼推測出長大之後的樣子,但是卻沒辦法推測出哥哥的聲音會是什麼樣的。
只是直覺他們應該是不一樣的。哥哥的聲音帶著一種暖陽般的輕柔。
蔣先生很不一樣,聲音略微低沉,語速遊刃有餘地,很簡練,卻隱隱有種無法違逆的控制感。
顏湘每次跟蔣榮生說話,心裡因為相似的臉而冒出的勇氣,又很輕易地被他的聲音和語氣打散,顯得像個懦弱,毫無攻擊力的兔子。
「在醫院。準備回去。」顏湘老老實實回復道。
「回去放下東西,洗個澡,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顏湘聽到「洗個澡」心裡咯噔了一下,又聽見是出門,小心翼翼地鬆了一口氣,問:「去,去哪裡。」
蔣榮生似乎懶得解釋:「晚上十點鐘樓下等。就這樣先,我要工作了。」
「哦。好。」
掛了電話,顏湘繼續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後坐公交車,一搖一晃地回了東海灣花園。
儘管這是曾經被懷疑過做·愛也可以做死人的現場,但是現在已經被收拾好了,家具,壁紙,地毯,甚至吊燈都全部重新換過了。
只是無論再怎麼換,東海灣這座房子冷冷的樣板間氣息仍然揮之不去,像是最富麗堂皇的物品陳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