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瑾皱紧了眉头。
惠民署的医女,不过是为些平民看看头痛脑热的小病罢了,能抵什么事!
可他突然发现,这个叫谈云的女人对他行的是揖礼。
大燕国惠民署的医女并无官阶,怎敢藐视朝廷,对他堂堂正四品知府不行跪拜之礼?
而张道全这厮竟也不出言提醒,好似在旁等着看好戏一番。
程怀瑾又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谈云。
谈云看上去约三四十岁,神色宁静恬淡,气度超然。她的乌黑秀发高挽成髻,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耳畔,身上无过多首饰,只在耳间悬着一对羊脂白玉耳坠,颈间绕着一串碧绿的翡翠珠子。
程怀瑾曾在京都的织造司任职过,一眼便看出了那羊脂白玉耳坠和翡翠珠串色泽透亮,万里挑一,在贡品中亦少见。还有她身上的月白色素衣乍一看不过是普通的棉布,仔细一看,却在烛火下浮现出淡淡的华丽云纹,分明是上好的贡缎浮云锦。
身为女医,可不向官员行礼,满身御赐之物,又姓“谈”——一道灵光闪过,程怀瑾连忙收敛起之前轻蔑的神色,恭敬道:“尊者可是曾为皇后娘娘料理过身子的谈司宝?久闻大名,失敬失敬!”
谈云仍是笑容浅浅,似是已习惯了众人这样前倨后恭之态。
程怀瑾的态度愈发恭敬了起来。
皇后娘娘为她一人重开前朝女官制度,直接封她为正四品司宝,这在大燕历史上,还是头一位!
谈云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主题:“谈某在赴任途中偶遇张大人才得知,江州城此番爆发瘟疫,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心惶惶,乱局乍现。谈某深受皇恩,不愿看黎民百姓受病痛之苦,此番已带冀州城医官已入城,希望可为程大人尽些绵簿之力。只是程大人,此次瘟疫如何治理,心中可有个章程?”
程怀瑾心下了然,谈云这是在要权,连忙道:“本官不通医理,有心亦无力,还望谈大人解惑,江州城府衙人马,皆由谈大人差遣。”
谈云心下一松,知道自己今天的行头算是挑对了,面容上却愈发严肃:“江州城距离皇都千里,一来一回颇为耗费时日。但此番瘟疫传播极快,若一应琐事皆等圣上裁决,怕等旨意传回时,江州已成了一座死城!非常时期需行非常之事,谈某有些非常之策,就不知程大人敢不敢用了。”
夜色正浓。
松风院内,万籁俱寂,唯有那燃烧的木堆在黑暗中发出炽热而残忍的光芒。
周围的人草草在袖子上扎了白布,面带沉痛之色,眼底泛起泪光。
“香荠姐姐,望轩他、真要被这样,挫骨扬灰么——”
小兰的嘴唇颤抖着,不忍去看柴火垛上那具燃烧的尸首。
明明一周前,望轩还是那样一个活泼爱笑的孩子,在松风院内跑上跑下,哥哥长姐姐短的,为大家带来无尽的欢乐。
他明明还那么小,可万事都办得那么妥当。
二少爷还说,等开春了,便送他去读书的。
小兰的泪再次盈满双睫。
香荠姐姐被打的那个晚上,连她都忘了自己身上有伤,只有望轩惦记着。她一直记着他的好,还想帮他过个生辰的,她从未想着望轩如何待她,她只想在陈府漫长的日子里,身边也能有个伴儿——
可现在,这个少年死了,他们还告诉她,望轩是处心积虑暗害陈子安和侧妃的凶手,叫她如何能接受?
熊熊烈焰吞噬着望轩的遗体,化作一缕缕升腾的青烟,在夜空中盘旋、缭绕,仿佛在诉说着他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不是要挫骨扬灰。望轩他染了怪病,师父和我说过,若是土葬,他身体里的疫气会被老鼠和虫子带到更多地方去。”
香荠的眼底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她看了一眼陈子安,陈子安坐在特制的梨花木雕花轮椅上,紧抿双唇。
香荠哀叹着走近陈子安,把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二少爷,这儿还要烧几个时辰,你身子弱,经不得风——奴婢推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起来,这椅子还是望轩命工匠帮我制的。”
陈子安的双手抓住下摆,目光紧紧追随那一片升腾的火焰:“我以往只知道这孩子鬼点子多,可没想到他的心思也这般重——”
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焦腐气,昌荣的眼神紧紧看着那团燃烧着的火焰,神色挣扎地问道:“公子,可要把此事禀告侧妃?”
陈子安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