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相国寺诸多职事僧人齐聚方丈室,有那末等职事,如管待来往客官的知客,管佛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厕的净头;也有中等职事,如管楼阁的阁主,管仓库的藏主,管佛殿的殿主,管化缘的化主,管浴堂的浴主;有高级职事,如掌管常住财务的都寺,监寺,提点,院主;也有不理事务的清贵职事,如维那,侍者,书记,首座。大大小小和尚齐聚一堂,分外热闹。
鲁智深初来相国寺是管菜园子的菜头,算末等职事,因为管的好,半年前就升了塔头,但寺内僧人众多,各佛塔都有人管,所以还是管菜园,只是职份有提升。
本来众职事僧议事,鲁智深应该到场,不过这次议的却是他的事,他到场了未免尴尬,所以智清禅师特意没叫他。
方丈室是相国寺一等一的僧房,任是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主持。那里既大又阔,虽然聚了许多人,却也不嫌拥挤。众职事僧齐聚那里,有平日不常见,互相问好的;有平日有怨,见面口角的;有新进职事,借机熟络的;有勋老职事,合纵连横的;还有那小心是非,只管念经的:只把方丈室弄得人声鼎沸。
一个小沙弥拿了僧录清点一番,见除了鲁智深外人已聚齐,禀了坐正中蒲团上的智清方丈。
智清禅师道了一声佛号,众僧一时住了口,各依常例座次分左右两班坐定了蒲团,齐齐看过来。
智清禅师清清嗓子,把昨日太尉府陆谦来意说了一遍。
众僧听了,都不说话,方丈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智清道:“刚才不是挺热闹吗,怎么说起正事来都没动静。太尉府的人来了,我们也静默相对么?”
一个都寺心一横,大着胆子说道:“弟子寻思起来,那鲁智深刚来便不似出家人,更兼每日饮酒吃肉,寺里的清规都被他带乱了,这是戒律院懈怠职守所致,正好一齐整治一番,才好给太尉府一个交代。”
相国寺掌管监察僧规归戒律院,这个都寺和戒律院院主有怨,因此小题大做,借机攻讦。
“善哉,善哉,师叔此言大谬,那鲁智深乱寺里清规,却该正管菜头的火工院负责。他平日里住在菜园子,不在寺里,戒律院本就人手不足,如何能管到那里?”一个阁主说道。这个阁主是戒律院院主的弟子,因戒律院不便直接反驳,只使个眼色,让他出面应对。
“那鲁智深早就升了塔头,已不归火工院正管。”火工院院主轻描淡写,祸水东引道。
“鲁智深虽然升了塔头,可并无佛塔与他,他还在掌理菜园。”正管塔头的天王殿殿主针锋相对道。
“寺里职事、名份混乱,罗汉堂都是一帮吃闲斋的,这点子事都办不好。”
……
众僧吵成一片,有随声附和的,有摇旗呐喊,有亲自上阵的,有煽风点火的,有挑拨离间的。一开始还能听见言词,待到后来,有那血气方刚的,更是比比划划,口出些市井污言乱语,要不是方丈在,就要动起手来。
出家人原本与世无争,这相国寺和尚却为何如此不堪?原来那时做和尚不用交赋税,因此不少无心向佛之人披上僧衣;而且和尚有了戒牒,四处化缘各处关防也放行无碍,一些江洋豪强看上这般好处便也剃度出家;另外和尚不事生产,自有信徒供奉,一些好逸恶劳之辈趋之若鹜。再者说,世上人多君子少,和尚也是人,所以大多庙里,均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只偶尔有几个真心吃斋念佛的。
智清方丈皱起眉头,高声道:“罢了,今番议事,不为追责,只为善后。”
众僧听了,都不说话,顿时有些冷场:这事却是个不好办的,若是从了陆谦,治罪鲁智深,只恐丢了相国寺的颜面;然而若不如此,那太尉府又岂是好相与的。
静了片刻,有个侍者道:“这鲁智深行径甚野,不如收了戒牒,将他赶出寺去,再周知汴京城内诸多寺庙,不许收留他,以示他和相国寺再无瓜葛。太尉府想去找他的麻烦只管去,无损相国寺颜面。”
“寺里颜面如何无损?明明是陆谦行不法事,智深却是仗义的,救了林冲。如今不仅不褒奖,反倒逐他出寺,便是佛祖也要怪罪。”这个却是火工院院主出面维护智深,说完看了一眼天王殿殿主。
“师弟所言正是。”天王殿殿主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戒律院院主帮了一句腔。如果褒奖于鲁智深,自然不会追失职之责,反倒有引领之荣。
“师伯们倒真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要是高太尉也如此,就便好了!”那侍者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