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未曾成丁的山中猎户,如今竟已成了身负师门荣辱的玄都观主座下首徒,此外还有一个钩陈院营尉的军职在身,尤其在进入国都之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怕是都会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实在是不可不慎。
当下齐敬之略作沉吟,继而真心实意地致谢道:“多谢贤弟美意!”
他顿了顿,忽而话锋一转:“只不过为兄尚有几句话要嘱咐一二。贤弟若是真心引荐,还请将日子定在你分宗改氏、辞去官职之前,否则鲁公一旦心生恼怒,要出手清理彤鱼氏门户,贤弟就此倒了大霉,固然是求仁得仁,为兄与你称兄道弟,说不得就要平白受连累,岂非太过无辜?”
齐敬之将这一番话说罢,再看骊山广野时,却见这厮早已是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骊山广野却又忽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世兄口舌词锋之利,委实不逊色于刀剑,小弟竟是从来不曾占得上风……”
两人这些日子以来都在赶路,无聊之下没少以斗嘴为乐,而且都能开得起玩笑,彼此间的交情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深厚了不少。
骊山广野笑了一会儿,抬手朝前方一指:“昨日世兄过石瓮谷而不入,错过了福崖寺那处禅宗圣境,如今天齐渊已然近在眼前,却是无论如何不可再失之交臂,否则便是白瞎了世兄的姓氏!”
说起来,大齐国都南郊的东西绣岭并不以陡峭险峻见长,反而其中有许多曲径通幽、风景秀丽的山谷,乃是消夏避暑、隐居修道的好去处,福崖寺所在的石瓮谷便是其中之一。
齐敬之一路行来,见多了沿途的清溪幽谷,此时顺着骊山广野所指的方向望去,虽然并不曾瞧见什么别样之景,心弦却倏然绷紧,竟是罕见地生出悸动,甚至有些难以抑制。
“天齐渊啊……”
齐敬之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哪怕他此前从未到过大齐国都,却也早就从孟夫子口中听说过天齐渊的盛名。
就如同东岳泰州因为九合圣王所立的东岳泰山而得名,齐地、齐国乃至姜姓齐氏则正因天齐渊而得名。
尤记得孟氏私塾之中,孟夫子在说文解字时,曾颇为自豪地向一众蒙童道:“齐者,中也,为物之中央也。齐国,中央之国也。”
当时齐敬之因为自己便是国姓,自然尤为感兴趣,便忍不住插嘴问道:“天下广大无边,如何就能确定大齐位居中央?”
孟夫子先是毫不犹豫地打了他的手板,然后才笑吟吟地解释道:“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
“一者,我大齐疆域广大,一度曾经东临东海、南临南海、北临北海,虽不曾发现西海之所在,但大齐之土显然位居四海之中。故曰,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
“二者,在我大齐中州之中、国都之南,有一眼吸纳百川、深不可测的神泉,诸圣与先王名之曰:天齐渊。”
“齐者,脐之本字也。天齐渊者,天之腹脐也。既然圣贤们都认为天齐渊乃是天下的肚脐眼,我大齐自然便是位居天下之中、四海之齐的中央之国。”
“也正因这个缘故,大齐历代先王都将天齐渊作为天主之神的祭祀之地,坐落于天齐渊的敕造天帝庙也是大齐天帝庙中最为宏伟壮丽的一座……”
齐敬之此时回想起来,孟夫子的这番解释怕只是一厢情愿。
姜族圣贤和齐国先王们特地散播这种说辞,应是为了激励先民们勠力奋勇、大启山林,而齐国能有如今之盛,无疑有着天齐渊的一份功劳。
骊山广野见齐敬之明显对天齐渊极有兴趣,便兴致勃勃地道:“天齐渊的典故来历,世兄怕是知道得比我还要清楚,小弟也就不再赘述。只与世兄说些近年来的此间风物吧!”
“近百年来,我大齐国势日隆,天齐渊的水量随之愈发丰沛,渐渐分化出丰泉、瑞泉、天泉、地泉、天齐池等五泉。”
“都中官民皆以‘五泉并出’为祥瑞,每年春日都会举家而至,攀山寻水、踏春祭圣,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逢三月三的上巳节,更有许多人到水边修禊沐浴,以此涤旧荡新、扫除恶煞,祛病消灾、求子祈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奔驰不停,前方突然峰回路转,竟是有一方大湖横空出世,径直撞入齐敬之的眼眸之中。
他顿觉精神一振,当即挺直腰板、纵目远眺,但见烟波浩渺、水光粼粼,舟楫往来、水族浮沉,只觉水中灵韵之盛实在是平生仅见。
大湖左近有众多宽窄不一的道路交织纵横,两人来时路上难得一见的车马行人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