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师,可不兴让贵客动手啊!”
祝今夏回头,隔着窗户看见多吉笑出一脸褶子,而男主人还跟侍从一样伺候着屋里?那堆,时不时端茶递水,说几句恭维的话。十来个人坐在长条桌上,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摞厚厚的钞票。
她知道?宜波乡穷,一路听到看到的,都是赤贫。也因此?,那一摞摞粉色钞票便显得更加刺眼。
花花笑着说:“祝老师,你站远点儿,别让水啊油啊溅到身上了。”
祝今夏回过?神来,和她们说话,问她们是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康定的,小张是天泉的。”花花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多了几分稚气,没?了领导在旁,她也活泼些,言谈举止不似之前那么老练,“我们都是年初才下乡来的。”
“去年刚毕业?”
“嗯嗯。”
天泉和康定离省城更近,虽是藏区,但比宜波乡发达不少。
“怎么想起到宜波来?”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花花的笑里?有些惆怅,“没?得选啊,干部都要下乡,家里?又没?关系,当然是分到哪就是哪了。”
还是小张乐观,“没?事,待两年就能?调走?,到时候就不用往深山老林里?走?了。”
“再怎么走?,还不是在山里?打转?这地方有哪不是深山老林?”花花望向祝今夏,眼里?不无羡慕,“祝老师,省城是什?么样子?你跟我们说说吧,我还没?见过?呢。”
祝今夏无从说起。
高原日照充足,来的一路上都能?看见五彩斑斓的花,鲜活的生命寂静地盛放在深山之中,也不管有没?有路人驻足。
冷不丁有人拍她肩膀。
“祝老师,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多吉的脸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他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片牦牛肉干,亲昵地喂到祝今夏嘴边,“尝尝,主人家自?己晒的。”
祝今夏下意识别过?脸去。
“谢谢,午饭吃得很饱。”
多吉也不以?为意,一条喂给花花,一条喂给小张,喂完还一手搂一个姑娘,笑问:“好?不好?吃?”
祝今夏的目光落在那两只?粗糙黝黑的手上,一只?搭在小张肩膀,一只?环住花花的腰。
两个姑娘没?有挣扎,反而异口同声笑起来,脆生生说好?吃。
多吉轻轻拍了下花花的屁股,“好?好?洗碗,洗了进来陪我打牌,你不在,都没?人给我点烟了。”
花花姿态娴熟地避让开来,娇嗔道?:“别挤我啊书记,这儿这么大个水池子呢,挤下去可怎么办?”
“哈哈,挤下去就洗个澡啊。你不知道?,我搓澡是一绝,咱仨一起——”余光看见祝今夏,多吉笑得更高兴了,挤眉弄眼,“加上祝老师,我给你们搓背!”
祝今夏一言不发,两个姑娘倒是和多吉一起笑得开心。女主人不通汉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好?笨拙地陪笑。
至少看上去,还是其乐融融的场面?。
多吉刷完存在感?又离开了,祝今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花花:“你刚才说你多大了来着?”
“二十三。”
才二十三。
祝今夏沉默不语,侧头看着院外漫山遍野的花。
苦寒之地,花开得也未免太早了。
官僚主义, 祝今夏见得不算多。
高校虽也免不了职场上那一套,但?她一不在行政岗,二不像理工科的教授们要接项目、对接甲方, 身为人文社科教师, 又是如今地位尴尬、略显鸡肋的英语专业, 她只需要上好课、做好科研即可。
虽也时常被学院里开不完的会、领导们说不完的方针政策烦一烦,但?课上面对的是二十?岁的热血青年,课后打交道的是英语史上的文学巨匠, 总的来说, 生活待她不薄, 精神世界尚算丰富。
头一次领略这样扑面而来的官僚主义作?风, 实在叫人……别开生面。
山上稀薄的不止空气,还有人与人之间?那层体面的纱。
祝今夏站在院子一隅, 忽觉手?机一震。
低头一看, 好几条消息涌进?来, 都不是即时消息。
进?村后虽有信号了, 但?总在一两格间?跳探戈, 时序断断续续发来的消息赶在一块儿抵达了。
这会儿在哪?
到村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