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哭着说着:“我娘要卖我妹妹,我把妹妹抢出来的!”国葆‘啊’了一声,忙拉起两个妹妹往院里走去。
原来,壮芽十八岁的大姐、十六岁的二姐,同时被这场痘疹夺去了性命。
壮芽的父亲---赵树明,与同村姑娘秀娟成亲。他们先后生下大女儿跟娣,二女儿招娣,壮芽下面又连生两个女儿,春姑和芽妹。
春姑一岁那年,赵树明,种上家里的三十亩秋稻,便应征到兵营做了火头军。赵树明走时,秀娟已经怀上芽妹,芽妹出生百日他还赶回家看望,并带回十两银子。在家待了七天,临走,还安慰秀娟说,下次回家会多带些银子,把家里的几间北屋翻修翻修。
赵树明返回兵营,起先还不断给家里打信。他不会写字,是找别人代写的。三年了,家里再没有收到他任何书信,几次给他寄信,均以‘查无此人’被退了回来。
明明不久前还往家里写信,怎么突然就查无此人了呢?秀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不知听谁说,他在兵营被人打了,自己跑到广西帮人烧炭去了。秀娟将诸多不测都想了个遍,她没敢将此事告诉公爹和婆婆,家里孩子更不知情。
秀娟日日想夜夜盼,大女儿定亲都没等到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如今四年了,赵树明谜一样地藏在秀娟的心底。
在秀娟眼里,赵树明是个孝子,是知冷知热的丈夫。家中有多病的老爹和年迈的母亲,更有爱妻和五个未成年的孩子,他难道就不想吗?
秀娟守着两个女儿的尸体,心念着丈夫、哭天抢地,没人助她,等来的却是大女儿的未婚婆家。
赵家与李家,年头上定的亲,年尾赵家闺女没了,当初的三十两彩礼,总要还吧?那未婚的婆家,恰在这个时候上门追要彩礼。
再哭不出泪水的秀娟,看着尚未下葬的女儿,承诺不日定会还上。那未婚婆家也跟着抹了两把泪,徒劳而返。
刚打发走讨要彩礼的,生病在床的公爹,挨不住悲伤,不忍再拖累儿媳,半夜跑到池塘投河自尽了。
一家停了三门丧,秀娟早已没了眼泪。她安抚着婆婆,嘱咐壮芽照顾好妹妹,在乡邻的帮助下,送走了两个女儿和公爹。
深夜,秀娟孤守着油灯,一直愣神到天明。这个家就要散了……她千思百转想到小姑子,尽管小姑子家境贫寒,婆婆可以托付给她;壮芽马上十一了,可以去当兵。两个小女儿,只能卖个好人家去当童养媳。一是,保全孩子有个活路,再者,欠人的彩礼也算有了着落。她这么想着,死前,先把孩子和老人打发住,不然,死得也不甘心。
就在前一天晚上,中间人和秀娟密谈妹妹送人之事,被壮芽听得一清二楚。天亮妹妹就要被人带走,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国荃和国葆得知一切,满腔悲痛,兄弟俩,带着壮芽兄妹来求父亲。
曾麟书夫妇端坐在客房的太师椅上,看着三个可怜的孩子百感交集。曾麟书紧锁眉头,脑海像星星过月似的;自己刚失爱孙,接着国芝要出嫁,国藩要返京,他不敢再往下想。张口说道:“国葆,将你大哥大嫂唤来。”国葆应声出了客厅。
“国荃,你先带壮芽和妹妹,到你房间休息。”国荃应了声,带着壮芽兄妹也出了屋。
片刻,国藩和秉钰进来,没等二人张口,曾麟书说:“你二人坐下。”随将壮芽家的家况,一五一十告诉了二人。
二人互视一眼,失子之痛,再次被勾起。
国藩哀伤道:“儿子也是做过一回父亲的人,若不是生活所迫,谁舍得将自己孩子卖人做童养媳?壮芽这么小去当兵,谁肯收他?倘若流落在街头,这孩子岂不毁了?”
江氏道:“爹唤你过来,就是看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要不,不如...”国藩话说一半,家里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他‘唉’的一声继续道,“干脆,将他们留在我们家吧。况且,壮芽做了爹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下哪有师父眼看自己学生家破人亡之理?”
江氏想了想说:“可,他家里还有娘和奶奶。”
秉钰拭了把泪道:“娘,恕儿媳多句嘴,既然,这件事让我们家遇到,不如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把壮芽娘和奶奶也接过来吧。大家勒勒腰带,好歹让他们有个温饱。”
国藩接着道:“爹,尽管我们家境不如往昔,但比起壮芽家来,还是可以过活。”
秉钰大动感情,呜咽道:“娘,我也是做过母亲的人,更知与孩子生离死别,是怎样的一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