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麟书只知道儿子去找郑小珊道歉,却不知儿子半路拐了弯。
吴廷栋和国藩的谈话还在继续,看来,国藩的情绪轻松了不少。
吴廷栋说:“那天,我外出办事,半道下起了大雨,当我乘坐的马车经过一个水坑时,一个乞丐也正从丁字路口走来。就在那躲闪不及的一瞬间,水坑的泥水四处飞溅,顷刻将乞丐变成了泥人。我急忙叫停马车,跑来向他道歉。哪知,他像无所发生,极其淡定地站在原地,任泥水一滴滴顺身而下;反倒对我的道歉说了句:天上下的雨,地上积的水,车轱辘没长眼,不是你的错,怪我自己不长眼。这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乞讨老人,现在是我府上的园丁。”
曾国藩感慨道:“可敬的老人。”
吴廷栋说:“涤生,或许你会认为,这故事你讲给几岁孩童,足以使他受教。先生难道将我看作孩子哄我乖吗?”
曾国藩说:“学识面前,人不盖棺,永远是孩子和学生。老人的故事,涤生甚是受教。”
吴廷栋说:“事后,我问他,当时为何不借机骂骂我,解解心头之气,为何不以此讹我些钱财?他又说出句让我这读书人都深感汗颜的话来。他说,自己牙齿咬到舌头,我是该将咬疼舌头的牙齿拔掉呢,还是该将不知躲闪的舌头割下来?牙齿和舌头都是为我所用,是我没把它们用好。今天,你我注定要以一身泥水相遇,这是天意的安排,我不能起心动念。自己生从哪来死到哪去尚且不知,和别人较什么真。”
国藩回味着吴廷栋的话,脱口道:“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怎么感觉,老人有点庄子的思想和佛家的理念。”
吴廷栋说:“老人没读过书,或许不知庄子是谁。当我了解到他的身世,一句话可以将他概括:他是世上三大不幸于一身的老人。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用他的话讲,他的出生就是来人间受罪的。灾难经得多了,便不知什么是灾难。刚才,带你进来的那位也是个乞儿,被我收留在府上。”
曾国藩说:“怪不得小岑讲,先生是刑部里的铁面菩萨。”
吴廷栋摇头一笑:“我不值一提,只能说是缘分。哈!我们刚才说到哪了?瞧我这脑子。”
曾国藩提醒说:“先生说到,带我进府的那位家人。”
吴廷栋呵呵一笑:“看来,你是在用心听我讲话。”
曾国藩笑道:“哈,先生是在考我是否在用心倾听。”
“我是看你,有没有把刚进门时的那股子怨愤释放掉。哎?别光听说话,喝茶,喝茶。”
二人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吴廷栋道:“涤生啊,你是响鼓无须我重锤敲。总结以上二人之共性,那就是他们身处恶劣环境,靠的是一个超强的忍字在支撑。一次我问刚才那小伙,在被迫乞讨的日子,遇到别人欺负和辱骂,有和人打过架吗?他出乎意料地呵呵一笑:我一个讨饭的和一个吃饱饭的置什么气,我还有自己的正事呢。他的正事是什么?讨饭!涤生,说这些,我不是要你不分善恶,不明是非,是要你知道,退一步忍一时的海阔天空。现在想想,和小珊因一句话置气,有意义吗?”
国藩深深舒了口气:“先生,亏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懂了那么多常人不懂的道理。”
吴廷栋说:“其实你非常优秀,只是被一个‘我’字遮住了心窍。朱子曾批:不少士子只将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作为话题里的说辞,而不将其真正放在心上,行在身上。儒家之学,何止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八个字?倘若都不去践行,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曾国藩觉悟道:“先生,此刻,我真的不想再追究小珊如何了。是我忘却了读书的使命,犯下一个连乞丐都知不该犯的错,还抓住别人的错不放。 如果,我度量够大,哪有今日之不快。”
吴廷栋乐呵道:“涤生,你若真心这样想,而不是顾忌我的面子,我恭喜你!你更坚定了我对你的认知。”
曾国藩惭愧道:“先生,涤生已惭愧不已,真心知错,错得口服心服。”
吴廷栋说:“涤生,当我们进士榜上有名的那一刻,便结束了纯粹的学子生涯,当我们穿上官服的那刻,便又是了学生。学什么?学做人,学做官。做什么人,做什么官,便是我们新的课题。齐家治国不是一句空话,心中那个我字若放不下,家都治不好,何谈治国。”
曾国藩说:“先生一席话,涤生如醍醐灌顶。今日起,我会和自己的前三十年作以告别。放过他人,放下我字,修养自身,不负先生的苦心教导。明天一早,我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