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是程敏政发引之日,程府外简单设了三根丧幡,用白布包裹,左右各有一白知布条,七尺长九寸宽,设在灵棚的中间。
韶龄带着禾儿向戴着孝的程夫人行了礼,并把帛金交给她,程夫人打开帛金,看到里面的数量惊讶万分,连连推辞。
韶龄只能推说这是程大人生前的学生们凑的,请他们一定要收下。
其实这帛金是徐经回江阴前转交给韶龄的。那日韶龄去送他,跟来时的风光比,回去只有几个老仆和一艘货船。他伤势尚未痊愈,见到韶龄只说:“此次回去就再不来顺天了。”这倒不是赌气,虽然这件事以程敏政自尽结案了,但是他们三人均被革去了功名。徐经灰心丧气,又对程敏政愧疚万分,只能以重金让韶龄转交程家。韶龄未见唐寅与他同行,一问才知他已被贬为浙藩小吏,据说坚决不去上任,游荡江湖去了。
程大人生前官至三品礼部侍郎,家中却简朴异常,人口也很简单,除了程夫人,只有一房妾室,带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向吊唁的客人回礼。我看着那孩子半大不小的面庞,五味杂陈,程夫人倒是很坚强,虽然年近半百,还是肯定地拉着韶龄的手说只要她在,就一定要让程府继续延续下去。
下午的时候,司礼监带来了圣上的恩旨,追封程侍郎为礼部尚书。
除了皇帝的追封,朱佑樘也亲自来送程大人最后一程,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李东阳。他们两今日都穿了素服白衣。东阳还拿着一个大包裹。
两人先后给程大人上香致哀。李东阳没头没脑提起一句“再过几日就是老师五十大寿”,小程夫人和小公子本来十分端庄,听到这话便哭泣起来。这哭得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在座宾客无不动容。
李东阳跪在一侧,拿出那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不是他平日最心爱的儒衫吗?他带这来做什么,正在大家奇怪的时候,他一把把衣服扔进了火盆,再重重拜了程大人的灵位与程夫人,起来时两眼满是泪光,转身匆匆退出了灵堂。
韶龄不顾大家的惊讶,赶忙操起一根小棍将衣服挑出了火盆,踩灭了上面的火苗,可惜,衣服已经被烧出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坑洞。
朱佑樘似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依旧庄重地再拜了程夫子的灵位,随后拿出一卷祭文读了起来,这祭文应该是他亲自写的,里面歌颂了夫子的美德和对自己的启蒙,韶龄站在太子侧面,瞥见祭文上有几个墨点,好像是眼泪落在字上化开了一样。
待出了程府,韶龄才发现东阳并未走远,他只是不敢进去面对程夫人和睡在那里的夫子。
兄弟两站在一起,又清一色白衣素服。
李东阳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朱佑樘弃了马,两人缓缓向着宫门方向走去,韶龄跟在两人身后一步的距离。
“东阳,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骑马?”朱佑樘问。
“记得,那时我们还没马鞍高,师傅不准我们骑,殿下又调皮,臣只好驼了殿下上马。”李东阳回忆道。
“我那个时候问你,日后想不想跟你父亲一样,做个将军。你说你最不喜欢看人家喊杀,你要读书、考科举,中进士,入内阁。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侍卫之臣不懈于内,辅佐我成为万世明君。”朱佑樘说。
听到小时候的抱负,李东阳羞愧万分:“臣,有负殿下重托,有负于恩师。”
朱佑樘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那日我去狱中看老师,他对我说:“今春去,来年春还会来,不必过于悲伤。人生一世,诸多别离。”想必老师在那个时候比我们都早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老师含冤而死,我,难辞其咎!”李东阳痛心疾首。
“老师做官,从未想过名垂青史,是非对错,不是一时能说清的,老师他,问心无愧。”朱佑樘一手扶着东阳的肩膀,一边坚定地说。
李东阳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说:“记得刚启蒙的时候,我总是静不下心来,下了雪,总想着去堆雪人玩,老师干脆免了我们一日课,让我们踏雪赏梅,煮梅子酒,吃梅子酥饼。”
听到这些回忆,朱佑樘眼里也泛起点点泪光:“老师生前最爱晏同叔的《浣溪沙》,我们就唱此为他送行吧。”说着首先轻唱起来:“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宴歌席莫辞频。满眼山河空念远,落花春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