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日,关于长宁伯夫人分娩遇险之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有说长宁伯府姨娘为扶正而谋害正室,有说长宁伯冷落正室致使岳氏积郁成病......零零总总,韶龄直听得脸皮发绿,虽然相关人等已经控制,流言蜚语确实控制不住。
基本上舆论都是一面倒向岳家的,这倒不是门第名望的关系。主要是因为德熙是蒙泉先生的幼女,蒙泉先生是进士出身,也曾官至馆阁,一生博于学问,风骨峭劲,是清流的代表。而李东阳不仅出身行伍,还有科举舞弊案的污点,很多清流觉得若不是他有个公主母亲,是无法在朝中任职的,对他颇有不屑。
朱佑樘告诉韶龄,今日德熙的姐夫御史李经上奏请求严惩小张氏,并要长宁伯给岳家一个说法。接着言官也纷纷弹劾李东阳,指责他“宠妾灭妻,私德不修,内闱不端,伤嫡庶规度,害人伦礼法,不配入馆阁为官”。
韶龄这才知道原来李东阳的小妾姓张,无奈道:“虽说宾之活该,但是德熙与姐姐、姐夫平时并无往来,这个时候倒是跳出来指责他了,滔滔去求救的时候去哪儿了。”
更让人头疼的是太皇太后的态度,毕竟是自己的外孙,护犊子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可不能罚不能贬的,苦了夹在清流和贵戚之间的朱佑樘了。
他这几日眉头紧锁,李东阳是他的兄弟,也是拥护他登基的功臣,荣辱厉害相关不浅,此次群官参奏来势汹汹,说不得里面有些猫腻了......
打不得长宁伯,只能打小张氏了。
太皇太后亲派身边的大太监李广,拿着扈板打了小张氏五十个嘴巴,直到毁容,接着被婆子们撵出府去,其他参与的家丁,一概杖责流放。李东阳本想替小张氏求情,可是太皇太后严厉地警告他,若是不想清流把事情闹大,若是他还念及死去的母亲,战死的父亲,还有他自己的仕途,就必须低头。条例是不能继续修了,他只好在家闭门思过。
就在京城里热议李岳两家的话题之时,苏嬷嬷手上正抱着个胖嘟嘟的女婴,是德熙的女儿。
“比刚来时肉多了。”韶龄笑道。
“是啊,刚来的时候,小小姐像只小猫,不过才半个月就养得水灵灵了。”沈琼莲拿了拨浪鼓摇了摇。
“看着越来越像重庆公主小时候。”苏嬷嬷说。
韶龄突然想起苏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一定很熟悉李东阳的母亲重庆公主,于是问道:“重庆公主出降时,太皇太后一定很伤心吧。”
苏嬷嬷黯然道:“是啊,重庆公主是太皇太后在南宫里有的,那个时候,景泰皇帝用铅把南宫锁了,先帝连饭都吃不饱,太皇太后不得不做些女工跟太监们换些吃的。直到先帝重新登基以后,几个皇子公主的日子才好起来。公主出降的时候,太皇太后哭得眼睛都肿了,好在公主还住在京里,长宁伯小时候也在宫里长大。”
“怪不得太皇太后对长宁伯比对兴王他们还要亲厚。”我了然了。
原以为处罚了小张氏,又让李东阳闭门思过能安抚一下清流的舆论,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个别言官,跳过李东阳,直接把长宁伯府的家事上升到国事上来,一气参了十几道“修法者自身不修,无法无度”之类,连之前何乔新的案子都被牵扯出来。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要打击的是朕的《问刑条例》。罢了,让谢迁回来吧。”朱佑樘说。
韶龄大惊,以前更艰难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于是问道:“陛下,为何这么容易就向这些宵小之徒妥协啊?”
“宵小之徒?阿韶,他们可不是宵小之徒。”朱佑樘摇头道,“我原以为宾之之事,至少有其他东阁出去的詹事为他说话。”
“陛下的意思是马文升、倪岳他们没有上书?”韶龄问。
“除了杨一清与谢迁向朕条陈宾之为人正直外,其他东阁旧人无一人上书。”朱佑樘冷冷地说。
“这是为何?”韶龄隐约感觉不对。
“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问刑条例》,他们虽没有反对,但是内心还是觉得朕违背了太祖皇帝定下来的“祖宗之法”。第二。”朱佑樘顿了顿,犹豫地说:“朕希望不是,但是这两年感觉越发强烈了。这是历朝历代的难题——清流与贵戚之争。”
“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清流支持朕,无不竭心尽力。可是朕成了皇帝,反倒时常要与他们角力。今日,王恕私下里同朕说了一个比喻。”朱佑樘说。
“什么比喻?”王恕老成持重,韶龄很好奇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