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嬴衍从前朝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她侧卧躺着、面朝着床里的情形,似一枝偃卧的花枝。
这情形没有百回也有几十回了,因而起初他并未在意,先去偏殿里瞧了一回女儿,洗漱回来,一边更衣一边和她商量:
“小鱼也已满月了,过几日,我想给她办个满月酒,可能会宴请太上皇和老二老三他们,小鱼娘意下如何呢?”
满月酒是民间的风俗,因小孩子存活不易,平安满月便如度过一劫,自是值得庆祝。
何况这一条小鱼来得十分不易,险些就因她祖父做下的孽而不能出世。如今倒长得十分健壮,正好把他们都叫来瞧瞧,他嬴衍的女儿是何等可爱。
那些想害他和他女儿的人,一个也没如了愿。
岑樱正为那些闲言碎语而烦心,语气也冷冷的:“随陛下吧,我怎样都好。”
“这又是怎么了?”嬴衍微讶,拥住她亲昵地贴在她耳侧。
“整日总这样冷冷的,答应给夫君绣的帕子呢?让为夫瞧瞧,是不是藏这里了。”
他知她有意冷待,遂也有意在她衣襟里翻找着,借机捉弄。
岑樱却一下子恼了:“你爱找谁绣找谁绣,我是专门给你绣帕子的吗?当初是谁嫌弃我绣得丑的?”
她的火气不似假的,嬴衍也只得放开了她,脸色微不自然:“你总提过去的事做什么。”
“我就要提。”她赌气说道,两痕轻薄如玉的肩骨因气极而微颤,“我就是这样一个无知又无理取闹的村女,你受不了就放我走啊,我本来就不想在这里,我要带小鱼走!你不是同意了吗?”
闻及那个“走”字,嬴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在帐内昏暗的光影下阴翳如月下水纹。
但他到底留存了一丝理智,直觉今日的她十分反常:“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摇头,哽咽喃喃:“我不想在这里……我要离开……”
小娘子若花枝一株摇头泪落的样子可怜可爱,看得他心里又软下来,缓和了语声:“是答应过你,但是小鱼好歹也是我的女儿,你在她还不更事的时候就剥夺她拥有父亲的权力,是否又对她不公平呢?”
“怎么就是你的女儿了,你又不曾怀胎十月,没有吃半分苦。”岑樱不服气地反驳,心内却酸楚一片,“小鱼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和别的女人去生儿子好了……我就要带小鱼走……”
嬴衍奇怪地瞥她一眼:“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几时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
她不语,珠泪破碎,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十分伤心。嬴衍狐疑瞧了她半晌,又很快回过味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屈指在她被眼泪润湿的鼻梁上一刮:“好啊,原来小鱼的娘,是在吃飞醋啊。”
才不是呢。
岑樱不肯承认,微闭了眸,又有珠泪簌簌。
她也知道她或许是无理取闹了些,但她只要一想到那些婆子的话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小鱼再是个女孩也是她眼中无与伦比的瑰宝,凭什么要被她们用“不是皇子”、“不能继承皇位”评价为无用。
谁又稀罕那个皇位呢?她根本就不喜欢这里,是他要强留她,还骗她让她怀了孕……
因为有小鱼,所以她也不想再追究他骗她的事了,可若他敢嫌弃小鱼是个女孩,她一定带着小鱼远远地走掉。
见她伤心,嬴衍也渐渐猜到真正的症结所在,柔和了脸色,低了额温润如玉的下巴轻轻贴着她的额:
“不会有旁人的,更不会和旁人生孩子。我向樱樱保证,这辈子,只要樱樱一个。”
“樱樱肯原谅我、不再离开,就已是我最大的愿望。至于孩子,有小鱼就足慰平生了,为什么要和别人生?”
他语声娓娓,如一只轻柔的手抚平她心里的那些不安。岑樱哽咽道:“那立太子的事怎么办?”
“不是有小鱼吗?”
“你骗人。”岑樱不信,“哪有女人做皇帝?”
嬴衍便凉凉睇她一眼:“你这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天子,小鱼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不传给她要传给谁?难不成传给别人的儿子?”
他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岑樱倒愣住了,眼泪一时挂在雪白|粉艳的脸颊上。
嬴衍便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原来某人在胡乱揣测,揣测我会嫌弃小鱼是个女孩儿、所以要和旁人生儿子。”
“可我分明从未这般想,倒是某人笃定了小鱼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