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一无所知。
她很早就失去父亲,母亲能给她的除了尖酸刻薄,还是尖酸刻薄,她感受不到长辈的温暖,是这个从省城避居F城的男人,给予了她父亲的关心。
他是她曾经晦暗生命里的一道光。
他与她的父亲同龄,所以她喊他一声“干爹”。
可是“干爹”这个词早已被丑陋的现实污名化。
而他们不对等的身份,更让人们觉得她一个农村女孩不配得到这样上档次的人与之真心交往,唯有把她认定为攀龙附凤,想要走捷径的小蜜,才能叫世俗满意吧。
平浪的出身门第显赫,外祖母是上世纪中国最杰出的女书法家之一,同时也是着名的教育家、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和诗人。
而祖父这一脉,更是名流之后,乃是春秋时期,着名大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平仲的嫡传后人。
平家高祖曾是清乾隆年间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及监察御史,辞官后掌教某书院,林则徐便是他的学生。
平浪自小跟着外祖母长大,在书法、绘画和文学造诣上得外祖母真传。
尤以篆书、隶书见长。
颇有“金陵四家”之一胡先生的风骨。
又广泛涉猎铜器铭文、汉魏石刻,形成了刚柔相济、拙朴苍健的风格。
梅骨与平浪初识时,就惊讶于平浪深厚的传统文化造诣。
除了家学渊源,平浪自身也颇具传奇色彩。
部队转业后,他成了科研人员,在实验室里度过数年春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科研人员的那些年,带给平浪的除了脱发,还有同行的倾轧。
职称、提拔、评优评先,全都成了竞争的理由。
骨子里文人的清高使平浪不屑应付专业以外的俗世江湖,从实验室里辞职后,他出过国,当过大学教授,当过策划大师,还办过企业,当过资产上亿的公司老总……
在诸多身份中,被迫失去的,才是最值得留恋的吧?
那时候,平浪站在F城的租屋阳台上,指着天上飞过的飞机,对梅骨说:“梅骨你相信吗?爸爸曾经还是科研人员呢。”
梅骨对平浪的话深信不疑,但还是要惊呼一声:“啊?怎么可能?真的吗?”
平浪就会指着微微谢顶的前额说:“你看,这就是当时被辐射的,爸爸年轻的时候头发可多了。爸爸当婴儿的时候,还被称赞为省城一绝呢。”
平浪吹牛的样子没有其他中老年男士的油腻,透着一股单纯的较真。
平浪拿出自己当婴儿时期的照片,向梅骨证明。
果然是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婴儿,面若满月,大眼睛,长睫毛,透着一脸的钟灵毓秀。
“后来就长残了。”
平浪笑呵呵继续拿长大后的照片给梅骨看,有童年时期的,少年时期的,一张张,如数家珍。
“咦,他是谁?”
梅骨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与平浪合影的少年问。
“张玮,我发小。”
平浪与张玮是发小,是世交,是同学,是一生的好朋友。
“他现在在省文联,等以后爸爸的危机过去了,能回省城去了,我就把他引荐给你。”
梅骨不知道她认识省文联的领导,可以干嘛,哪怕是一把手。
梅骨对这些没有概念。
小乡村的出身使她的眼界在一开始,充满局限和狭隘,只瞧得见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平浪叹:“你真是个傻孩子,你不是想当作家吗?任何梦想的实现,单靠自己一个人是不成的,一个人的成功道路上,需要无数的贵人、伯乐,给你机会,扶持你……”
平浪自己淋过雨,所以想给梅骨撑把伞。
他有多少伞,就想给梅骨撑多少伞。
“我的表哥在首都是知名的制片人,以后你写出了好小说,想要拍成电影啊电视剧啊,他如果能给你个机会,你也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岂止是少走弯路?
甚至可以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只是梅骨听不懂,什么是省文联,什么是制片人,梅骨统统不懂。
梅骨只知道大芋头、马铃薯、番薯……
梅骨只知道师范毕业了,有的人可以留城,有的人却必须回村。
梅骨甚至不知道,有的人为什么可以留城,有的人为什么必须回村。
卫七巧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