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望了一眼刚刚走过的路,又仰头望住日入云霄的上山之路,心中长长哀叹了一声,只方才那短短的一截,她已走的步履维艰,心生绝望了,如今,究竟要如何才能走完眼前这条路,这条望不到尽头的路。
临来时,她与江蓠早已打听清楚,这花林山除了花诡异外,路也诡异,在这山上,甚么法术都能施用,唯独那御空之术无法施用,只能一步步安分守己的走上去,对于活蹦乱跳的寻常之人来说,并不算艰难,只是耗些力气罢了,可对于满身伤痛的求医问药之人来说,这便成了比登天还要艰难的一件事,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这漫长的求医路上。
至于去荆州城,没有人会选这样一条千难万险之路,多数人都是从丹霞河乘船一路向西,绕过直上直下,无法攀援的花林山崖壁,顺水行船半个月,便可到达荆州城码头,这条水路虽比翻山费时的多,但却省劲儿的多,而选翻山这条路的,皆是去见圣手黄芩的。
江篱凝望前路良久,苦笑了一声:“这黄芩是不是疯了,为何要选这么个上不去也下不来的破地儿隐居,这是摆明了不想让人家来求他么。”
落葵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在上山之前,将自己与黄芩间的过节说个清楚,免得多走冤枉路,她思量道:“这个,黄芩之前并非隐居在此处,是我打了他一顿,拆了他的房子,毁了他的菜园子,又点了他的树林子,他才跑到此处来的,说起来,我们俩算是有仇,他不救我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言一出,江篱惊的用手托住下颌,眼眸瞪的又圆又大,愕然道:“小,小妖女,你,你,我原以为你杀人是把好手,原来逼死人才是你的看家本事,黄芩没被你逼死已是不易了,如何还能救你,若换做求到我头上,我非但不救,还要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再一脚踹下山才痛快。”
落葵也觉当初的自己年轻气盛实在过了些,但却丝毫不后悔,若从头来过,也定是会如当年一般做法的,她讪讪笑着点头:“正是此话,不如就此回去罢,你将我送去茯血扬州分堂即可。”
江篱闻言却是不语,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知道茯血在扬州有分堂,只是在扬州时,落葵不提,他便只当全然不知,彼时有个荒唐的念头,若,若落葵不回分堂,便是想要留在自己身边,如今他这个念头尘嚣日上,已然成了若她回不去茯血分堂,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他顿时一凛,说服自己是为了苏凌泉的下落,才会如此之想,受些罪就受些罪罢,他摇头摇的笃定:“都已到了此地,就上去看看罢,万一黄芩不记仇呢,或是,或是他记性不好,早忘了此事呢。”
落葵扑哧一笑,正欲说些甚么,却只觉眼前一花,身子陡然变轻,竟然已经趴在了江蓠的背上。
江蓠举步向前,回首笑道:“你比起初已瘦了许多,况且虽不能用御空之术,我还可以用些轻身功夫的,比咱们一步步走下来,
要省劲的多。”
就如此,江蓠背着落葵,踏冰踩雪的一步步艰难前行,虽然施展了轻身功夫,但行进之速到底无法与御空相比,且身上多背负了一个人的分量,江蓠也有几分吃力。
好在这一路上并没有荆棘满地,唯独有些山茶花生的太过茂盛,开满花盏的枝丫沉重的探到路上,挡住了前路。落葵趴在江篱的背上,时不时的扒开挡路的茶花枝丫,不经意间摇动下花盏,顿时纷纷猩红雨下,扑在二人头上身上,偶有几片凝在江篱鬓边,落葵忙伸手拂去,这一拂才惊觉,他的鬓边枯涩,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她心头微酸,却终是无言。
这山里极静,唯有风声呼呼,和偶有一声半声的鸟鸣,连花瓣坠地之声都格外分明,更映衬的此处万籁俱寂,薄雪在足下咯吱轻响。
微弱的呼吸在江蓠耳畔轻轻拂过,他有些心神荡漾,那颗心咚咚直跳,几欲要跳出腔子,正欲说些甚么,不意一只手探了过来,捏着帕子拭去他鬓边的汗珠子,他怔了一怔,轻咳笑道:“小妖女,你还是得少吃些。”
落葵抿了抿唇,她能感受到江蓠咚咚的心跳,那几欲冲出腔子的心跳,这一路行来,她二人从起初的生死仇恨走到今日的相互扶持,着实不易,她并非铁石心肠,几经生死,她也并非不动容,若现在的自己放之当年,她可以从容淡定的迎接所有安排,而无所怨恨和悲戚,可如今,早已不是当年,怨恨早已种下无从改变,沟壑早已形成无法填平,她知道,就在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些事情就完全改变了。
寂静的山间,蓦然传来窸窣之声,有轻轻的人语落在耳中,听来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