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听得瞠目结舌,手上一歪,琥珀色的茶水撒了他一身,他忙不迭的一边擦着水渍,一边追问:“二哥呢,父亲出门去了,二哥代为理事,就没管管么。”
“那会子二哥正在议事,我和老四得了消息,赶过去时,正从屋里飞出个白瓷青花压手杯,就砸在我们俩的脚边,紧跟着又飞出个玫瑰釉冰裂纹梅瓶,幸好老四眼明手快,瓶子还没落地呢,就稳稳的接住,我当时还在想呢,幸而老四接住了,这可是苏叶的心头肉,听闻还是当年白微姑姑送的,若是碎了,我们当日在场的就都完了。”文元口齿伶俐,活脱脱有说书的天分,他说的眉飞色舞,将这桩大祸临头的倒霉事,硬生生说成了个大笑话,令人捧腹不已。
空青的眉眼敛的凝重,没有半点笑模样,甚至比方才多了几分生无可恋,张口便是落井下石:“三哥,只怕你们早就完了,苏叶那宅子里,有哪样东西不是姑姑送给苏叶的,又有哪样不是苏叶的心头肉。”
文元递了个恼怒的眼风过去,撇嘴道:“你倒是跟老四生了同一根筋,他也是你这样想的,当下嚷了一嗓子要坏事儿,就跟一阵风似的冲进去了,你不知道,啧啧啧,”文元咂了咂嘴,满脸的后怕,摇了摇头:“那一屋子的桌飞椅倒,满地的碎瓷片,晃的我头晕,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泽兰素来任性刁蛮,仗着父亲宠爱,在族中为所欲为惯了,从来无人敢管束甚么,但如这般任意妄为还是头一遭,空青听得龇牙咧嘴,难以抑制的晃了晃身子,连连苦笑:“那五哥呢,五哥干嘛呢,他不是一直在苏叶那管事么,怎么也不拦着点。”
“老五,可别提那个废物了。”文元怒气冲冲的笑骂了一句:“他就跟个活死人似的站在那,他说他怕挨打,不敢拦着泽兰。”
空青收拾干净衣裳上的水渍,重新换了盏热茶,双手捧着,愁肠百转的品着,没品出甚么茶香,倒是沁了满嘴苦涩,他真不知道这样惹人发愁之事,有甚么可笑的,他想了想,不能自己发愁,也得让文元愁一愁,独愁愁不如众愁愁嘛:“三哥,这回的事不小,你有没有算过,要挨几鞭子才能平息父亲的怒气。”
“扑通”一声,文元垂头丧气的重重趴在桌案上,嘟嘟囔囔道:“鞭子是少不了的,要不我怎么会领了差事跑到人界来,虽说跑了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得回去,但能躲一时是一时嘛,不过要说惨,谁能比甘遂这小子更惨,此番的祸是他惹的,二哥逼问他究竟是个甚么缘由,这呆子也是老实,嘴唇子抖了半响,也没抖出个始末来,二哥气急了,说父亲回来,一定要请旨让父亲狠狠抽抽我们几鞭子,尤其是甘遂,定要打得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空青呛了口茶,重重咳了几声,无奈摇头,突然想到了要紧的关窍之处,忙道:“这甘遂不跟让泽兰跟着来人界,是不是知道了些甚么。”
“自然是知道了,只是不甚详尽罢了。”文元虽是笑着,心中也是没底的,也是害怕的,此事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他长长吁了口气:“自打甘遂从玉京山返回族中后,便一直与泽兰亲厚,父亲与苏叶是商议过的,有意促成甘遂和泽兰的婚事,可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泽兰会犯了戒律铁则,瞧上个人族呢,我瞧着那白参也是平平,并没有甚么出众之处啊。”
空青凝神:“泽兰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父亲迟早是会知道的,倒是只怕咱们几个也难逃干系,为今之计,先得拔除了她身上的人族气息,回去后,还得跟二哥好好说一说,尽早商量个对策出来。”
“要说你说,我可不去。”文元摆手摆的极快,忙着撇清干系:“我还想多活几日呢。”
这处小镇挨着山边儿,日头挪移,巨大的山影岚岚,投在了镇子中,黄昏时分的流霞漫天,金光余晖,在天际边只泼洒了片刻功夫,便转瞬消散,暗沉沉的暮色如波涛翻涌,吞噬了整片长空。
屋内陡然暗了下来,文元起身点燃了窗下的明烛,一豆灯火中的空青,有几分意兴阑珊,他微微一笑,夹着戏虐的意味:“这天都黑了,她怎么还没来。”
空青微微一怔,转眸望向暗沉沉的窗外,高大的榕树在窗外横斜逸出,晚风穿过密密匝匝的碧叶,发出一阵阵轻响,窸窸窣窣的,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咬他的心肠,他这一整日的魂不守舍,其实皆是因为没能等来那个人。
文元拍了拍他的肩头,喟叹了一声:“你也别这样,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要你的心思稳得住,这一回,她可是随你拿捏的,罢了,我瞧瞧泽兰去,这个不省心的丫头,我的这颗心哟,甚么时候才能操到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