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梁背起药箱,走到桌前拿出名单,用毛笔在上面圈出几个名字。
秋水弋问:“怎么还要去看病?”
云梁点点头,“嗯,有些不能动的。”
“不能动的,不是今日都抬来了吗?”
“还有抬不来的”,云梁手指点在纸上,染了丝未干的墨迹, “我数着呢,少人。”
他拎起壶,咕噜咕噜灌了半壶水,抹了把下巴。刚才还累的东倒西歪,现在硬是直起身板,撑起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秋水弋注意到他起身的时候,明显晃了一下,伸手虚扶了一把,“ 不能明日去吗?”
云梁挺了挺胸膛,打起精神来, “明日要去,但是今日也要去,他们不能成为被落下的。”
他朝秋水弋笑了笑, “我们家也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喂”,秋水弋伸展了下腰肢,露出好看的腰线, “我和你去吧!”
云梁看着天色不早,寨子里的路又不好走。于是道:“你休息吧。”
秋水弋“哦”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外走。
云梁拿起放在门口的灯笼,里面的红烛烧出橙黄色的火焰,照亮了方寸之地。
看到秋水弋走在自己前面,云梁连忙追上几步,“你去哪啊?”
秋水弋头也不抬,“我看月亮”。
云梁抬头看了看,夜空中微有些浮云,却丝毫没有遮住月亮,浅浅的月光如银霜一般洒在地上。
云梁追上他,“你人生地不熟的,别乱走。”
秋水弋慢下步子,随着云梁的步调走,笑着问:“你熟吗?”
云梁把药箱往肩上提了提,“我也第一次来。”
“可你是神仙啊!”秋水弋一双漂亮的眼睛晃动着神采,直盯进云梁的黑亮的眸子里,“大-地-神。”
旁边是破败无人的屋舍,门前却有个干净的佛龛,供奉着新鲜的桑葚。
秋水弋拿过云梁手上的灯笼,将光打在神龛之上,黄色黏土塑成的神像,因为风吹日晒而风化干裂,被橙黄色的光晕一照,竟显得柔和慈悲起来。
秋水弋对照着泥像的眉眼,淡淡道:“这佛像和你有几分神似。”
云梁也是第一次看到此处的泥像,怔愣了片刻,笑的有些苦涩,“招摇撞骗罢了。”
秋水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人连自己都骂,“你也是骗子吗?”
“是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世上哪有什么鬼神,若有,也是骗子。”
“那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家厚颜无耻的以神自居吗?”云梁眼底流露出悲伤,“我本来也不明白,可是从花溪镇开始我有点明白了,人们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会寄托神明。”
“那是因为靠谱的大夫太少。”
云梁笑了笑,这笑声隐约可以听到些凄苦,“…世道容不下好的医术。”他似乎是轻叹了一声,“医术再好,也医不了人心。”
云梁平日总是乐观坚定的,解不了的毒,治不好的病,也从不会放弃,秋水弋有些惊讶于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话对于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未免显得沉重了。
“麻风寨就是一群没有希望的百姓。”
秋水弋提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和云梁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去,“可他们有你们啊,你们家不会放弃他们的不是吗?”
云梁沉重的点点头,“说好会帮他们治好怪病,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历经几代,仍不能成,我只觉得愧对。”
路上不平坦,经常有石头和土坑,两个人走的并不快,秋水弋脚下踩到一颗尖锐的石头,脚心疼了一下。
他想起土方说因为大地神的存在,寨子里的人寿命明显变长了,孩子发病晚了症状轻了,已经发病的也缓解了不少疼痛,他们十分感激大地神的到来。
整个远山城都信奉大地神,但是大地神只降临他们这里,他们整个寨子都为此感到荣耀。
秋水弋不懂医术,但他觉得云梁说的不对,“病不一定治好了才叫治啊。”
他转过身子,正对着云梁,背对着月光。
“本来因病痛折磨很少活过三十年的人,可以活到四五十 。”
“本来时刻疼痛无法忍受,现在可以偶尔感到身体畅快。”
“年幼者推迟发病时间,年壮者减轻症状维持生计,年老者少受病痛折磨。”
“这些…这些就不是治病的意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