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之间,万籁俱寂。
月初之夜,常绿叶相互在风中相互碰撞的哗啦声,水波激岸声,都在温卓话音落下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阑音的笑意顿时停滞了。
他手指微不可察一蜷缩,“嗯?”
温卓充耳不闻。
他的个子很高,此时垂着眼睛,恰能看到玉阑音毛茸茸的发旋,和投下一片阴影的羽睫。
温卓出神地、一根一根数着这人的睫毛。
一,二,三,四。
越来越快。
随着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面前,那叫他魂牵梦绕终日不得安宁之人终于开了口:“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温卓点点头,“嗯,我吧。”
玉阑音的面色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难看过。
“温卓,”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是你的师尊,今日只当你方才的话没说过,或者是当你说了什么胡话。你好自为之。”
温卓看起来十分乖巧地又点点头,“好。”
还没等玉阑音松一口气,就听温卓继续道:“我先前说的的确太仓促,不好,你都忘掉吧。我现在要重新说一遍。”
“玉阑音,”温卓大不敬地唤了他的全名,“师尊又如何?我喜欢你,爱你,爱得发了狂,爱得非你不可,巴不得生生世世,活能活在一起,死了葬在一起。”
玉阑音嘴唇颤抖着猛地起身,眼前一瞬间甚至不可视物,苍白着脸一个踉跄。
温卓适时揽过他的肩膀,替他稳住了身形
“我说完了,接下来如何,都任你处置。除非你现在杀了我。”温卓道,随后他皱起眉,轻轻捏了捏玉阑音极为消瘦的胳膊,“太瘦了。”
话音未落,玉阑音直接运起灵力震开温卓的手。
温卓生生抗下玉阑音毫不卸力的一击,一声不吭。
紧接着他便听到玉阑音猛力挥手之时广袖震打的哗啦声。
他眼睛都没眨,直直看着玉阑音。
玉阑音的手在温卓脸侧一公分的位置堪堪停下来。
温卓能感觉得到,此刻玉阑音的手抖得厉害,甚至时不时会扫过温卓脸上细细的绒毛,叫他有些发痒。
温卓直勾勾盯着玉阑音的眼神算不上清明,隐隐泛起了红光。
识海中已经一片翻云覆雨的混沌,不罢不休。
他看着仿佛要气绝似的玉阑音,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痛快。
温卓这人心像是长秤砣似的,规矩又多,从小到大都不会撒泼打诨耍性子,从不会耍着赖说什么东西非要不可。
可人生在世,难免欲望缠身。
他这些年背地里同那厌族神识斗得疯疯癫癫,如今奋力维持的光风霁月、圣人君子的做派,究竟几分是为了投玉阑音所好,几分才是真心,温卓自己都辨不清楚。
他不重物欲,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
只有玉阑音不行。
这个人,他到死都不会放手。
温卓自认为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
徐徐图之为上策。
但他不介意适时地露出一些爪牙。
温卓迎着玉阑音的目光,轻轻一笑,露出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和一丝年轻人特有的狡黠和恣意。
玉阑音看他如此,简直要气晕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
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收回了停在温卓脸边的手,别过了头去。
“一一,你还小,我今只当你今晚胡言乱语。”玉阑音对此的反应极大,此刻看起来活像是害了重病,唇色都褪去了大半,“以后莫要再说。”
爱。
人总是容易分不清感动和爱。
何况温卓也就是一个屁大的孩子,哪能指望他事事明了?
本以为随着他长大,见得人多了,二者这模糊的界限也就逐渐能分得清了。
但如今看来却是愈演愈烈。
更何况,退一千步一万步,他一个不受待见的将死之人……
谈什么爱呢?这不是糟蹋别人么?
温卓一届惊才风逸惨绿儿郎,如今虽年少,但凭借他的实力和天资,名噪云州之日指日可待。
玉阑音时常会想,大概只有名动天下宾客群集子孙满堂,才能与他的这个好孩子般配。
可今天他这个孩子告诉他,我不光是个断袖,我喜欢的还是你,我的好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