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卓顿了笔。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玉阑音,温卓整个人忽然就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温和,与他平时的颇为冷硬的沉默寡言大相径庭。
温卓没有爹娘,是被札布萨的一个男人捡回家的。这个男人叫作阿纳,是个双腿残疾的鳏夫。
阿纳告诉温卓,捡到温卓的那天是秋天,虚宿和危宿的星星在那天晚上格外的亮,虚宿寓意天节,危宿主战乱,恐怕温卓生来便是个灾祸。
传说阴鬼之名不可随意称唤,阿纳信这些,又打心里觉着温卓便是天劫祸鬼,所以到死不敢给给温卓取名字,生怕取了名字便是犯了鬼神玄说。但阿纳虽然总是念叨,实际上却也没把温卓丢掉,虽然生活算不上富余,但也没让温卓缺吃少穿。
或许是因为阿纳的身体底子虚,四五年光景就憔悴了,最后一年更是卧床不起,吃喝都得靠不太到六岁的温卓照顾。
最后那年是这残疾的鳏夫咒骂声最多的一年。
但来来去去翻来覆去也就是咒骂温卓的话语,温卓的今生和来世都被他骂了个遍,似乎他的双腿的残疾、他的瘫痪在床都是温卓这祸鬼暗中的手笔。直到最后他不再有力气能说得出很多话,便总是拿一双厌恨的、包含着诅咒的眼睛盯着进进出出在家里忙上忙下的温卓。
温卓充耳不闻,总不太回应阿纳。
只一次,在阿纳说而善良的自己将转世神佛,而温卓作恶多端下辈子会沦为人人喊打的畜生的时候,温卓道:“没有来世的,阿纳。”
温卓头回听说药郎是在镇上买菜的集上,听一个阿娘说部落东边有个药郎,他医术高超,而且从不收人银两。
他回来后把听说的这事和阿纳讲,希望阿纳能抓些药身上宽松宽松。
但听了这话的阿纳突然暴怒,他破口大骂:“什么药郎?部落里大家恭维几句真以为自己是个好货色?我可万贵不吃他的药!一个不务正业的小白脸、老不死的妖精,谁知道他的药里都是些什么脏东西……”
这一天,温卓头一回觉得怨天尤人的阿纳有点可怜。
阿纳死得那天也是秋天。
温卓照例在清晨去他床前喂他吃早饭,发现阿纳总是怒火盈眶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灰色。他死在了昨天夜里。
不过阿纳的死对温卓并没有什么影响,温卓没觉得难过。
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劈柴,天气好就磨一磨生锈的铁弓去森林里打只兔子炖锅肉汤。
直到这个秋天已经是深秋,早晚的风已经开始发寒。
可岁月的长河之上总是写满相遇的清风,正是在这个有寒风的深秋的一个下午。
这天下午温卓正在家门前劈柴。那斧头是阿纳之前用的,温卓用着很吃力,但他太穷了,换不起新斧子。
就在这时,家门前的那条总是荒无人迹的小径上,一个穿着单薄长衫男子脚步轻盈地经过。他走路的动静不大,但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强烈的存在感。
于是温卓看向他。
不看不打紧,一眼看过去便是再难移开目光。
都不必说男子,这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姐姐和娘娘长得都好看。札布萨人常年风吹日晒,没几个人能像他这般皮肤白,再加之细眉弯目的慈悲相,远远看像是走来了个下凡的神仙。
他散着发,穿一件霜色广袖单衣,那是温卓从来没见过的样式,手上提着一个草编的篮子,里头是些山上的野果。
温卓一时看得呆住了。
由于温卓盯得太久,那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提着斧头的小孩子。
温卓直勾勾地看着,直到那人走近,他这才发现这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种不健康的消瘦。他在单层长袍中显得有些空荡,温卓甚至能看到他略显苍白的唇色,薄得像纸一样的皮肤,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半蹲下来笑着问温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中的大人呢?”
温卓闻到他衣袖挥动的风带起的苦涩的草药味。
“死了。”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这人愣了下,“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嗯。”
那人停顿了一会儿才笑道:“我也一个人住。”
温卓没应声。
直到很久之后他听到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若你跟我走,今后也只跟着我,你可愿意?”
温卓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很快就回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