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掌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
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
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
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
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
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
高人着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
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
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
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
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
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
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
纷纭旋转従满面,马上操笔为赋之。
寒夜卧江,如神龟缩颈而却;雪压天低,唯有不眠客先觉。一觉醒来,老树寒风,满眼尽是无边的浩荡。原本青山似少年青春,被雪则如老翁须发皆白。雪掩沙汀,盈尺瑞兆丰年,江水顿时涛涛,才知阳气流布,无船不可争渡。风回雪,剪剪舞随腰,洼地与丘陵夷为平地。落尽江山,空里流霜不觉飞。轻丝丝,乘隙而入门户。沾衣欲湿,细看花分六瓣,此非天工作巧,如何能一一做到!苏轼行笔至此,不禁神思飞动:大雪铺陈,一挥九野八荒,谁在当空播撒律令!
江雪之下,重回摇摇晃晃的人间。朝野各色人等,挑担樵夫、王侯将相、吟冻书生、夜织贫女、着履高人、出门野僧、风中猎骑、江边行客,其或带酒飘歌、或群公对雪、或妙笔欲折、或无帐御寒、或迎风踏雪、或涕冻鼻中、或靴底湿透......。“严壑高卑,人物错杂,大处浩渺,细处纤微,无所不尽,可敌王维一幅《江干初雪图》”。无一处着雪,然雪落处处,以人写雪,寒气侧漏。见人所常见,却写出人所未写。尤以风中猎骑的豪气为佳,是欧诗“猎骑凤中得狐貉”的放大。苏轼初涉诗坛,此练笔之作,为苏诗日后的成熟作了脚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驻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
狂游客喜招。扫雪迎宾,招客会饮,习俗传自唐代。据王仁裕《开元遗事》载:巨豪王元宝,每至冬月大雪之际,令仆夫自本家坊巷口扫雪为迳路,躬亲立于坊巷前,迎揖宾客。就本家具酒炙宴乐之,为暖寒之会。
在漫天飞雪中,赏良辰美景,饮酒赋诗,本是一件难得的赏心乐事,如若处置不当,也会生出是非。同是欧阳文忠,与座师晏殊就因西园赋雪事件而就此疏远。
庆历年间,晏殊为枢密使,时西夏战事未定。某日退朝,会大雪,欧阳修和学士陆经同往会晏元献,元献大喜曰:雪中诗人见过,不可不饮也。遂置酒于西园,赏雪赋诗。欧阳公即席赋《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其断章曰:“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语含讽谏,谓晏殊执掌兵权不能一味赏雪作乐,更要与国共进退,关心边关戍卒的冷暖。晏殊登时沉下脸来,怏然不悦,想唐时韩愈不满裴度宴客,也断难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尝语人曰:“裴度也曾燕客,韩愈也会做文章,但言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却不曾恁地作闹。”欧阳文忠素与晏公无它,但自即席赋雪诗后,稍稍相失。晏一日指韩愈画像语坐客曰:“此貌大类欧阳修,安知修非愈之后也。吾重修文章,不重其为人。”
物换星移,这聚星堂还在,不过换了主人。等到苏轼出知颖州,再饮聚星堂时已五十有四:“元佑六年十一月一日,祷雨张龙公,得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忽忆欧阳文忠作守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尔来四十余年莫有继者。仆以老门生继公后,虽不足追配先生,而宾客之美殆不减当时,公之二子又适在郡,故辄举前令,各赋一篇,以为汝南故事云。”(《聚星堂雪诗序》):
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行初雪。
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愁绝。
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
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微灯照明灭。
归来尚喜更鼓永,晨起不待铃索掣。
未嫌长夜作衣棱,却怕初阳生眼缬。
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飙惊落屑。
模糊桧顶独多时,历乱瓦沟裁一瞥。
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
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许持寸铁。
诗之底色是喜悦的。当地久旱,东坡祈雨龙公祠,下了小雪,也令人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