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无言以对,心有暖流漾过,表面还是要维持一贯的严厉,一弹指敲过去:“谁告诉你我是杀手?”
“啊,你不是杀手啊?武功这么高,不是杀手,那是朝廷御用的侍卫?”
“休想套我!快把今天教的成语再复习一遍!”
当爹爹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开朗爱笑的形象。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长得这么好看,眼睛这么亮,牙齿这么白。
哦,他那么爱笑,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牙齿特别整齐、特别白?
一路躲避追兵和杀手,爹爹受了重伤,剧毒入骨,勉强靠吴神医的药丸提着一口气。
这日终于到了边境,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心酝酿已久的打算告诉了她。
“我死后,你怎么办?”
那天爹找了一个荒村住宿,父女俩对坐着,他看着她,无限担忧尽在目。
她凝视他,缄默不语。
“我知你不肯投奔苏峻。”
她颔首,动了动朱唇,欲言又止,眼底有一道雪亮的光转瞬即逝。
她心有句话几乎要涌来:“三叔他……”却被她生生掐断。
不能在此刻说那件事,徒增爹爹忧愤。
“那我为你找一个夫家。”
冷静如她,也微微动了容色,忍住没问,只等爹说下去。
爹顿了顿,说下去道:“是我那徒儿。他心地淳朴,重情重义,将你托付给他,我才能瞑目。”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此刻听爹爹终于说出来,她心里难辨悲喜,眼神却分外坚定,用力点头:“我信你的眼光。”
她一直用“你”相称,并不开口叫他一声“爹”。
他摸摸她的头,目涌动着无尽的疼爱与伤感。
他的女儿,这一路,他没见她笑过。小小年纪,她受了这么多磨难。而这都是因为,他当年没有把她带走。
“你等我,我去把他带到这里来。”
爹留下这句走了。
再回来的时候,果然把她命定的夫君带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那天早,他和爹爹经过一夜厮杀,师徒喋血而归。
她走出茅屋,站在院子里,微微眯眼,逆着初升的朝阳看去。
只见一圈圈红色的光晕里,走来高大的男子,他不是从阳光里走来,而是从喷薄的血海里走出。
满脸血污,凌乱的发辫都是凝结的血块,赤.裸的身满是污迹、血痕和狰狞的伤疤,下.身的裤带解下来绑缚尸身,只剩一条亵裤,已被血浸透,变成了红裤子,双腿布满尘埃、泥土和干涸的血。
他抱着一个玄袍被血浸红的人,牵着一匹被血染红的马,马匹驮着一具全身浴血的无头尸体。
他这样走来,像穿越修罗场的杀神,耀眼的朝阳下满身的血火焰般燃烧,仿佛连神佛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那便是她第一次见到夫君。
和她一路听爹说起、在心勾勒的形象不同,他不是那个快乐的孩子,他长大了,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勇悍惊人,杀人如麻。
直到他发现师父药石无救于是放声大哭的那一刻,这个浑身浴血的杀神,才和她心那个爱笑的孩子,叠影在一起了。
孩子般尽情大哭之后,他起身告诉她,他要回野利部去救他的阿娘和“心爱的女人。”
那一刻,她有一种钻心的痛。
当时他讲了一段长长的话,她的注意力却久久钉在“心爱的女人”这五个字。
她刚和他拜堂,刚成为他的新娘,他告诉她,他有心爱的女人。
她心悲凉地惨笑:爹啊,你说你的徒弟心地淳朴、重情重义,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已有相爱之人。
可是只一瞬间,她坚强冷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她和他是拜过天地、拜过高堂的夫妻。
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她的地。是丧父失母、举目无亲的她,在这世唯一的依靠。
于是她站起来,要求同他一道去。
结发为君妇,执手长相思。
一朝结发,此生不离。
那时,她是准备连歌琳一道接受的。
她没想到歌琳并不接受她。
那日,她在风沙里坐了一晚为夫君缝衣,天亮时她正帮夫君试衣,歌琳钻出帐篷看见,冲过来将她狠狠一推,并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