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精致的黄铜汤婆子,应该也是从农民军手里抢来的。
奕六韩检视缴获的战利品时,一眼看到这个,想起小湄畏寒,七层毯褥覆盖下都会发抖,于是特意为她留下这个。
他本是欢天喜地送给她,却见她沉下脸,不去接他递过来的汤婆子,一甩袖转过身去,声音冰冷:“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你走吧。”
奕六韩先是一愣,之后无奈地苦笑,将汤婆子放在她睡榻,交待柳氏:“夫人怕冷,你现在去烧热水,灌满汤婆子,给夫人将被窝焐热。”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她站在那里不动,听着他的脚步声出去,门帘落下,才慢慢转过身来。
柳氏去旁边小间烧水,回到卧室后即将汤婆子灌满,放到被褥里,然后柔声轻语地问:“夫人要洗漱吗?”
苏葭湄怔怔站着,呆呆点头。
柳氏连忙打来热水,伺候苏葭湄洗漱。
洗漱完,被窝也焐热了,柳氏伺候苏葭湄脱下袄裙,只穿两层素绢单衣,了床榻。
柳氏正要替她解去单,她用手制止,摇摇头。然后拥被而坐,脸伏在膝盖,眉睫低垂,一动不动,半晌无声。
柳氏便也不敢妄动妄言,唯有垂手侍立一旁,偶尔偷眼看夫人:只见她的侧面美极,虽然脸有斑疹,然而侧颜的线条极其精致,眉睫浓长,鼻梁挺翘,唇线娇柔。
柳氏这时才发现夫人竟是个绝色美人,她不是人们会第一眼惊艳的那种类型,而是细看之下,越看越美的类型。
“书盈,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阿部稽,对吗?”苏葭湄的声音幽幽响起。
柳氏垂下眼睫,默然许久,才几不可闻地轻声答道:“是的,夫人。”
苏葭湄长叹一声,心涌起无限悲酸:“我懂得那种感觉,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那日,爹爹带她逃到了京郊,在落霞山的溪涧边洗剑。刚刚吞噬数人性命的宝剑,已经凝了一层干涸的血,一缕缕的血水化入溪,慢慢荡漾开去,与水漂浮的落红纠缠一处,渐渐分不清楚,随着流水飘远。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抱膝坐在溪边,任碧桃花瓣一点点落满发髻、肩头、衣襟。
他将她从掖庭救出,直到此刻才摆脱追兵。
他一边洗剑,一边抬目望过来,声音坚定干脆:“我是你亲爹。”
她闻言十分平静,镇定地点头:“我知道你,娘亲便是因你而死。”
他一震,眼里有哀恸之色,为了掩饰,他埋头用力擦洗剑锋。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继续问,表情冷漠。
他抬起头,望着溪水流走的方向,目光深远苍茫:“我大哥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将他的亲生儿子从草原带回。”
“你要带我去塞外?”她声音依然冷冽,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要不你能去哪里?难道去投奔苏峻?”他侧目望她,她头间和衣落满鲜艳的碧桃花,更映得她肤若凝脂、颜若明玉,冷艳不可方物。那一刻,他想起她的母亲,不由一阵恍惚。
她摇首,眼神坚冷:“不,我跟你走。”
之后他用剑扎了几只小鱼,点了篝火,烤鱼给她吃。一边吃一边告诉她,他大哥的儿子,同时也是他的徒弟。那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曾经教他武功和汉语,不管是学武功还是学语言,那孩子都是一点即通,天赋极高。师徒两人有五年的时间,相处愉快,情同父子。
当然,所谓的相处愉快,主要是徒弟愉快。
爹对她说,他的徒弟是个顽皮而又快乐的孩子,似乎从不发愁,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是嘻嘻哈哈、一笑而过。
这个孩子无数次想要跟他套近乎,无数次向他打听他的身世,都被他拒而远之。
他大哥交待了,除了教武功和汉语,不准他和这孩子有任何交流。
他谨遵大哥叮嘱,对这孩子尽量冷峻严厉。
然而,这孩子从未放弃,不管他的态度如何冷,这孩子依然不屈不挠地继续和他亲热,继续问他各种五花八门的问题,哪怕一次次被他的弹指神功打得抱头惨叫。
每晚,他在草坡等这孩子,这孩子都是笑着跑过来,见了他是一股热乎劲,问东问西,说不完的话。
这孩子常说:“我知道师父心里是很疼我的,只是故意装成很酷的样子。是不是行走江湖的杀手,都要扮酷?”
每每听到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