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嘞。”
--
病房里的话第一个传进夏玫的耳朵里,虽然是以夸赞的形式。
她素来是喜欢这种虚无的赞美,可这次心里却不是滋味,一通电话打过来就是训诫:“苏禾满,谁让你没事管这些的,你舅舅他们都没说话,轮的着你,这是他们做儿子应该做的事,你掺和什麽?我跟你说不要管,你舅舅他们根本就不敢……”
苏禾满全程没有插一句嘴,很冷静的把电话放在一边听她说完,才道:“可是外婆已经同意跟我去天津看小舅老爷了,月底我们就会出发。”
夏玫:“……”
“妈,你还记得外婆叫什麽吗?”
夏玫一怔:“……这跟这件事情有什麽关系?”
她还想说些什麽,电话那边苏禾满的声音已经传来:“你还记得上次回老家时,我问你外婆还有什麽其他的兄弟姐妹?”
“我当时发现外婆和我其实没有什麽不同,她也是别人的女儿,是别人的姐姐,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已经在这里待的够久了。”
久到人生一辈子的时光都耗费在别人的身上,久到名字被所有人淡忘,她丧失掉自己原有的身份,只成为某某的母亲,某某的外婆。
她的一生在不断被驯化,被社会驯化成为合格的女人,被父亲驯化嫁给合适的男人,被丈夫驯化成为顺从的妻子,被孩子驯化成为任劳任怨的母亲。
她生活在这片没有屋顶的旷野里,看似自由,可是能搭乘通往远方的车却只有菖坪的那辆。
夏景恩在这固定的路线里消磨自我,车程126公里,来返回四十多年,从未有一刻偏离过人生的轨道,那些青山原野注视住她,见证一颗心逐渐衰老。
驯化过的人即使有天被打破桎梏也无法再独自前行,但苏禾满会慢慢牵着她往前走,就像夏景恩年轻时那样。
不同意的人不止夏玫一个,还有大舅和二舅,每次打电话来时都支支吾吾加以掩饰,可苏禾满还是从那些闪躲的只言片语里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一生要面子的男人不允许苏禾满在这个时刻挑战他们作为儿子的尊严。
苏禾满从小受到的教育没法让她对长辈说出太刻薄的话,把声音调到最小随便他们怎麽说,她已经开始準备旅行的物件了。
那是苏禾满这二十多年来见过这两个舅舅最团结的时候,有时候收拾起来还会莫名笑出声,林淮煦就在旁边好奇的问,笑什麽?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讨厌同一个人是建立友情最快的办法,我觉得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他们俩。”
久而久之,因为苏禾满的长时间沉默,两个舅舅还真以为她已经在反省了。
事情的转机在一次小姨举办的聚餐上,苏禾满第一个到的,小姨去厨房备菜,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正在备战高考的陈婉见客厅没人,从房间溜了出来,悄声问:“姐,你真的要带外婆去环游中国?”
“?”
陈婉对着厨房使了个眼色:“我听我妈这样说的。”
“没那麽夸张,我们只是先去天津看看小舅姥爷而已。”
“我们还有个小舅姥爷?真的吗?我都没见过,是外婆的亲弟弟?”
苏禾满点点头:“嗯,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
“哇,那他是不是也好老了,真好,我也想去天津玩,”
她往后躺了躺,接着说:“你是不知道大舅他们说的话有多麽过分,我都听不下去了,明明自己不想管也不準你管,毛病。”
“那你觉得呢?”
陈婉一下把腰杆挺的笔直:“我当然觉得你超酷的啦。”
她皱起鼻子:“每次他们来我家吃饭都烦死了,说的话没一句我爱听的,还要抽烟喝酒,难闻死了,我妈也是的,还总是把他们叫到家里来吃饭,有什麽好吃的。”
这顿饭吃的依旧表面和谐,大舅像是有意识的在饭桌上又提起了这件事,说他和二舅想了个新的方案,用外婆的退休金请一个保姆回去照顾,这样大家都放心也更方便。
大舅母家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做这个的,就是价格略高了点,他显的很吃亏地说,缺的那部分他已经和二舅说好了,一人一半。
二舅顺着他的眼色,在桌上扫了一圈后落在苏禾满身上,语焉不详地问:“小满,你觉得怎麽样?”
苏禾满放下筷子,露出一个乖顺的笑:“我觉得不怎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