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可以跟你做朋友,但我听说朋友之间也会吵架,而我讨厌争吵,所以能不能先请你把自己弄成哑巴?”
他记得小学自己第一次被骂疯子的时候,彼时一起闲聊的同学早已模糊,但那个嫌恶的眼神至今令他难忘。
自那之后,类似的对话与冲突又上演过几回,每当他与人亲近,无需多久,便会收获众人惊愕的目光。
多数时候,他仅是道出心中所想,并未付诸行动。
但他的一些想法已然畸异得不能为世所容,于是他成为了人群中的“异类”
,相貌“怪异”
、品性邪恶。
更糟的是,即便他选择缄口不语,还是会有许多人围堵上来;他逃跑,却被追逐,可一旦他开口,紧随而来的,不是辱骂,便是嘲弄。
少年恐惧众人投来的眼神,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怪物,努力地避开人群,自卑地藏身影中。
直到某一日,他被父亲的仇人袭击,一个警察救下了他。
如果没有那场刻骨铭心的恐怖遭遇,没有就此立志也要成为赤忱的刑警,这个墨瞳的少年,或许永远都会在黑暗角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如有一束阳光照来,那个警察安抚他时展露的耐心友善,让他再次本能渴望起与人相联。
他开始试着学习表现得像个“常人”
。
幸好,虽然改变的过程异常艰难,但他确有连本人都未意识到的绝佳天赋。
数年之后,已成青年的人学会了在“常人”
应该悲伤时悲伤,在“常人”
应该愤怒时愤怒,更重要的是,他不再轻易将真实想法宣之于口——像一只混迹于人群中的怪物,自行剪除利爪、掩藏面目。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了,以往的邪念不过是年少混沌,正直善良才是他的本来品貌。
“你是很好的人,但行事可以灵活一些。”
二十岁后的某一日,听到导师的随口评价,青年想其他人大概也都已经如此想他:固执、古板、苛察。
毕竟他所言所行都是从教科书纪录片中学到的范例,自然那副对外的美好形象会苍白单薄如纸张。
但他只能如此生活,只能安慰自己耿直一词挑不出错。
如果真的按他的本心行事……
——动机理清,贯山屏放下手,眸中一片寒色。
是了,他绝不想再被叫作“疯子”
。
不仅因为这个称呼于他而言无比扎耳,更因为会如此唤他的人,想必已识破他包藏在臻美外壳下的畸形面目。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好不容易他的生活才逐渐走向所谓的正轨,即便依然无法完全融入人群,起码落在他身上的声音终于不再只有非议与毁谤。
更何况,今年深秋,他还在破落的竹林中遇到了一个褐眼的青年,同样温和友善似暖阳。
他想继续现在的生活。
一阵尖锐的钝痛突然又在太阳穴鼓动,贯山屏不由怔愣。
……为什么?
不必捞起受害者的脸去辨认糊在血污下的五官,单看那一头被血染成朱殷的棕色发丝,检察官也知道这是谁倒伏在地惨死痛苦。
他杀了王久武。
在周而复始的可怖幻觉中,一次又一次,贯山屏挥动撬棍敲杀那个青年,一遍又一遍。
鲜血解渴,如此甘甜。
可,为什么?
按照油画中德文诗所示,“汝梦”
理应给吸入者呈现美梦,如此方能达到洗脑信徒的效果;
为何他对于那个青年的“梦”
,却这般残酷?
……
地面猛地一震,一股冰凉的液体扑面而来。
俊美的男人惊醒回神,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脸,却不小心扯到几处伤口。
那飞溅上他脸颊的液体并非鲜血,只是略带咸味的地下河水;那将他意识赶回现实的颠簸亦非地震,仅是地下河曲折间改换了方向。
沿途已不知经过多少河汊,他们仍困于溶洞,漂流在暗河之上。
方才照亮一室的苍银光芒自然也不是月光。
洞顶有一片岩壳剥离大半,辉水母化石暴露,投下了更为耀目的荧光。
偌大光瀑垂坠笼罩,检察官条件反射闭眼,不由在这短暂的黑暗中叹了口气,竟有些怀念平时见惯了的夜空与明月;尽管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