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通明的成章殿内,火炉在熊熊燃着炭,室内温暖如春。
忽然,总管太监掀开了厚重的门帘,刺骨的冷风钻进室内,可又被摞下的帘子给掩盖住了。
恭宣帝正一身单薄的寝衣,弯眸吞下一旁的美人递来的剥皮葡萄,他抬起手刮了下女人的鼻尖,惹来一阵啼啼的娇笑。
总管太监识时务地低下头,不敢多看,只道:“圣上,侍中范信求见。”
恭宣帝并未理会他。
总管太监眼睛一闭,认命般再度道:“圣上,侍中范信……”
“除夕之夜,他来宫中做什么?”恭宣帝不耐烦地推开怀中美人,将案几上铺开的奏表也挥手扫到一边。
“奴婢不知,”总管太监如实回道。
“让他滚回家去,”恭宣帝揉着眉心,又转头问一旁的宫人:“仙寿殿那边人都齐了?”
宫人点点头应是,总管太监暗自叹了一口气,正小步后退,欲出门去回绝范信,却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大喝:
“圣上!——望圣上怜悯我朝百姓,收回修复温泉行宫的成命!”
总管太监的脚步猛然一顿,而成章宫内的人瞬间全部跪倒,包括那位瑟瑟发抖的美人。
外面的喊叫声未停,反而变本加厉:“求圣上仁慈!雪灾祸人,国库无一米可赈,百姓冻死无数!此时实在不宜加重赋税……”
恭宣帝凶相毕露,他眸中爆出无尽怒火,指着外面暴喝道:“雪灾是因妖女而起,你们却一再想把这帽子往朕身上扣,意欲何为?”
殿外跪成雪人的范信声声泣血,顶天立地的七尺男人如今哭成了泪人:“求圣上……宽恕那些无辜的百姓。”
“他们无辜?”恭宣帝嘲笑出声:“这群愚民,当真以为朕不知他们私下里在悖议什么吗?他们道,这灭顶的雪灾是因为朕苛待他们所谓的‘圣女’,所以才惹得天公触怒,在灵朝降下此灾祸!
荒唐至极!一个低贱的女人而已,如何能让上天惩罚于朕?朕可是天子,是这民康物阜的盛世之朝的王。”
殿外殿内皆是一静,甚至于能听到疾风撞窗的哭嚎。
侍中范信曲了曲冻僵的手指,攥成拳,一股无法逃脱的无力感卷席全身,范信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很想问一句:是啊,一个女人而已,怎么就惹得老天发怒,降下如此灾祸呢。她做过什么祸国殃民之事?而一直蠹国耗民的人又到底是谁?
这些愤懑之语到了嘴边,终成一句:“求圣上收回成命。”
殿内沉默良久,总管太监浑身冷汗四溢。很久之后,他听到了恭宣帝压抑到极致的声音:“把他扔出宫去。”
殿外凄厉一叫:“圣上”。
“还不快把他绑了扔出宫去!”恭宣帝一脚踢到蹲在地上的奉茶小太监脸上,踹得他口鼻流血。
总管太监连忙应是,生怕那下一脚踹的就是自己的肋骨。
殿外的叫喊声越来越远,恭宣帝夸张地做着深呼吸,仿佛在平复怒气。
他抬眼望了周围,而后道:“吩咐下去,革了范信侍中一职,贬为庶人,以后若是再有人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就地乱棍打死。”
说罢这些,他好似才舒畅,嘴角挑起笑容来,揉着肩膀道:“摆驾仙寿宫,宫宴依旧,大喜的日子不能让这些佞臣坏了兆头。”
……
谭轻歌在丝竹之声中寻找到了宫妃之处,引路的侍者满脸窘迫,这除夕的阖宫宴饮,其实并未安排谭轻歌的座位。
好在燕贵人突然告病,谭轻歌才得以坐到了她的位子上。
恭宣帝后宫人数众多,贵人美人多如牛毛,算不得什么高位,因此案几上的菜式稀少而简陋。
谭轻歌看着越来越近的倒计时,心中异常畅快,于是看着这一桌简朴吃食也可爱异常。
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执筷品尝。
周围靠的近的人见她如此大胆之举,皆露出讶异之色。不过一声尖利的“皇上驾到”,打断了她们的议论纷纷。
宫宴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宫女太监,齐齐跪拜。
谭轻歌并非无脑之人,知晓此时不宜生事,于是也敷衍得蹲了下去,盯着布鞋上崩出来的丝线出神。
“都起吧,”恭宣帝的声音不大,却因为这仙寿宫的特殊,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谢圣上,”又是一声齐齐的恭谢,她们好像经过某种格式化训练般,这一声整齐得像从一人口中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