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语无伦次地说着,想保证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保证,便蹲到了地上,拿手捂着脸。
春妮像棵不会打弯的树,站了足足有三十秒后,才使劲曲腿蹲下,用力把他的手从脸上拿开,静静地看着他。
月亮努力地从乌云后面钻了出来,像个洗净脏脸的娃娃,睁着清澈透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能听我的吗?”春妮问。
他使劲点头,不是一个,是一连串地动作。
“那你听我的,马上回北京,争取留在北京。”
他怔住了:“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人生除了生死和健康,就业就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了,一步选错,再想回头就是步步跟不上的错过。当初我要是有得选,也不会回来青花。老薛说的对,成大事者不能耽于儿女情长,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她临时从读过的小说中扯出来几句应付他。
老刘定定地看着。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是一眼到底,就是撸起袖子伸进手去捞,也捞不着什么的透明,又真诚的像个笨拙的孩子,拼尽全力拿出自己的所有招待朋友。
“将来我们可以在北京见的,对吗?我先站稳脚跟,打好基础了,你也来。”他在心中责怪自己太笨,他不回青花,她可以去北京啊,当初他们可是约定北京见的。
她浅浅地笑了,点点头。
“说好了,我们相约北京。”
她再次点点头。
老刘的眼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可一瞬间又暗淡下来。
“可是我们家……”他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这段时间刘家并不太平。
红眼病是种很难根治的疾病,几千历史了依然繁衍生息不停。大约一年前,刘茂山被人告到了厂长那里,原因是他作为机械厂的在职职工,经常去别的企业当技术指导赚外快。
厂里对他的事情早就一清二楚,只是民不告官不究,睁只眼闭只眼。告他的人却揪着小辫子不撒手,厂里只好责令刘茂山写检查,并扣发了两个月的工资。
刘茂山两个月工资不过五百多块钱,处罚力度倒是不大,但作为劳模兼优秀党员被勒令写检查让他觉得“污辱性极强”……恰巧有个小机械厂资不抵债,老板经营不善,正四处找买家,他和朋友合计了一下,东凑西借拿了下来。
到了交检查的最后期限,他将一张辞职报告拍在了厂长的面前,潇洒走人了。
做职工和当老板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刘茂山是个技术标兵,可对管理却一窃不通,仅仅几个月就被合伙人里应外合骗走了几批货,使得利润微薄的小厂赔了个底掉。
最近刘家债主围门,连彩电、冰箱、洗衣机等都搬走了。几个没捞到值钱东西的债主还跑去老刘的姐姐家闹了。
刘家的近况葛春妮当然知道。可老刘想留在北京不不走关系很难办成,找关系的话,以目前刘家的情形很难拿出这笔钱。
“刘叔叔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你留北京的活动经费交给我吧,别忘了,我可是青花首富的闺女。”她向他挤挤眼。
从小到大,有多少次,他都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前面,甚至她被母亲责打时,他也会冲过来替她挨几巴掌。
四岁那年也是他把自己捡回去的。那年那夜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重——小小年纪就目睹了母亲好姐妹吐血身亡,回家的路上又被狗吠吓得摔进了水沟,后来大人们说后山下雪了,狼找不到吃的,那晚下山觅食跑到了他们街道附近,咬死了两条狗,还叼走了几只鸡。
若不是遇到老刘,那晚被狼叼走的可能就是自己,而不是那些鸡和狗了。
“春妮……”老刘搔搔后脑勺,朝她憨憨地笑着。
他想说谢谢,可他们之间是不用说谢谢的。就像他义无反顾地保护她,她也曾在物质上毫无节制地给予他帮助。
出钱的人不认为可以盛气凌人,出力的也没觉得在道德上就高人一等。
这种事情上他们心灵与契,我有,就等于你也有。
……
回到家后,葛春妮拿出了放在箱底的存折,上面一共有两千块钱,她准备向父亲伸手再要一些,凑够五千给老刘。
毕业上班后她每个月一百五十元工资,两年下来三千六,除去每个月的零碎开销,也就存了这么多。
她是绝对的行动派,看了下表,九点五十,这个时间点父亲一定还在前院的小书房里看报表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