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葛家大院的上空彻夜盘旋着琵琶曲《昭君出塞》,像根柔软坚韧的丝带,勒着每个人的喉咙,使人喘不上气来。
半夜的时候,发誓说要好好陪母亲的葛夏妮实在忍不了啦,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后,回了家。
……
第二天,林竹玉起了个大早下厨做饭,特意烙了葱油饼,煮了小米南瓜粥,凉拌了个小芹菜,炒了盘胡萝卜丝。
这些都是春妮喜欢吃的。
那首《昭君出塞》像把软刀子似的,一刀刀往她心口上捅,但她只能忍着疼痛,上楼喊春妮吃饭。
《昭君出塞》还在巡回播放,却没人应门。
林竹玉又敲了几下,依旧如此,便伸手推了下,门开了。
房间整理的井井有条,床上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齐整,仿佛没人睡过。
春妮不在房间……她不见了!
林竹玉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
一列火车吞云吐雾地奔驰在初冬的田野上,像一条蜿蜒前行的绿色巨龙。
葛春妮木然地坐在窗前,神情呆滞地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
昨晚她在《昭君出塞》的悲凉中,穿上风衣准备上楼作画时,无意中摸到了口袋里的纸条,才想起来下午离开文化馆时老薛塞了张纸条给她。
她拿出来后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北京市丰台区某国营绢花厂。
虽然没有姓名,但她知道是谁。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老刘曾和她讨论过马丁.路德的话:即使世界明天就要毁灭,我今天仍然要种下一棵小苹果树。
她不想就这样向命运低头,哪怕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她快速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带上存工资的存折,将抽屉里三百块的现金装进钱包,把录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在悲伤的《昭君出塞》曲里溜下楼,悄无声息地来到前院,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夜风凛冽,可她内心滚烫。年少时读过的《红拂夜奔》在内心沸腾,她步伐格外豪迈。
她步行来到长途汽车站,叫了辆守夜拉客的黄面的,一路颠簸到了火车站。
已是凌晨两点半了,没有直达北京的火车,她就跳上一辆去平原市的,再从平原转车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
……
经过几番周折,葛春妮总算来到了那家国营的绢花厂门前。
今年的冬天格外勤快,早早地霸占了京城。
春妮走过那扇敞开的铁栅栏门,搓搓冻红的手,问门房内大爷:“大爷您好,我想……”
“我一点儿都不好。”大爷拿火钳子往炉子里加蜂窝煤,一口纯正的京片子甩了出来。
“我想向您打听个个——”
“急什么,等会儿——”
春妮便安静地等着。
五分钟后,大爷拎着放废煤球的铁簸箕走了出来,问她找谁。
她说找刘向阳。
旁边是一个由废油漆桶改造的垃圾桶。大爷将失去生命的枯黄色的废煤球扔进去后,折过身说没这个人。
“大爷您再好好想想,我找他有急事。”春妮着急地央求大爷。
“这年月谁不急……”大爷摇摇头,说他在这儿看门三十年了,厂里也就五六十号人,没一个不认识的。
正说着,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旁边驶过,进了厂子。十来分钟后又呼啸着跑了出来。
救护车后面跟着两个骑自行车的。
大爷抓住其中一个留大奔头的问咋啦。
他摇头说又轧了个,说那台破机器早该淘汰的,厂里心疼更新设备的钱,一个月轧了俩人的手,说车间主任派他先去医院盯着,等家属来过来接管病人。
春妮只觉得这个大奔头有些眼熟,那口子硬学来的京片子中夹杂着她熟悉的乡音……她正要问他话时,大奔头狠狠地踩了下脚蹬子,朝前跑去。
葛春妮跟着他跑,边追边喊:“喂,麻烦停一下——”
那人一股风似地刮出了几十米远后,“嘎吱”一下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蹲在地上喘息的春妮。
“你是叫我吗?”
春妮惊喜地抬起头,平息了一下呼吸,起身朝他跑了过去。
待她走到跟前时,大奔头似乎才看清她是谁,连忙扭过了脸。
“你们厂里是不是有个叫刘向阳的?”春妮问。
眼前这个大奔头给她一种熟悉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