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士子颤颤巍巍地走到安仕黎身旁,也向安仕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安仕黎不会不清楚这些士子心里在想什么,他故意表现出一副天真的表情,笑道:
“呀!仁兄为何在流汗啊?要不让在下为您擦擦?正好在下在这蒋府白食蒋公而昏然终日,为仁兄您出出力,也算是在下做出了些实事。”
那士子慌忙地退后一步,忙称不敢,一边躬身,一边对安仕黎说道:
“岂敢!阁下天赋异禀,非我常人所能比拟,蒋公留阁下在府,此必是蒋公之深意,兼阁下大才不外露。在下妄加揣测,还望…望阁下不要在意小人之失言!”
安仕黎觉得好笑极了,但好笑之余,更多的是可悲——身为士人,却趋炎附势、媚于权贵,前倨后恭、滑稽之至。真是有失士人之风范甚矣!堂堂士子的脊梁骨,怎么能救这么弯下去呢?士子之悲哀乎?时代之悲哀乎?
安仕黎一时感伤,点了点头,说道:
“自是不会在意的,对了,阁下为何要来蒋府中当门客呢?”
那士子一愣,安仕黎的话似是勾起了他的不少感伤,那士子惭愧地笑了笑,道:
“在下本欲以科举入仕,奈何屡考屡落,穷困潦倒,这才来投靠蒋公。唉!非在下才学不济矣!我大昭的科举取士其实有项不成文的规定,录用十个考生里,其中至少有七个得是世家大族子弟,剩下三个才轮得到寒门子弟。我等的才学并非不如那些登榜的世家子弟,只是这条规定让我等没办法与那些世家子弟争锋,唯有无奈落榜。”
这名士子的话也勾起了其它不少士子的感伤,他们之中也不乏有真才实学之人,但世家大族早已在起步阶段就严重挤压了他们的晋升之路,无论他们如何有才学,朝廷能录用的终归就只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难逃落榜之命。
但反应最为激烈的还是安仕黎,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大昭的人才录取还能有这样离谱的潜规则,那他当初的落榜岂不也是……安仕黎不禁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并令周围人都为之一惊。
安仕黎是真的怒了,他一直都以为,自从多年前大昭全面推行科举制后,寒门总会有战胜世家大族的那天,没想到这科举之中还暗藏这样的玄机,将他们这些寒门子弟狠狠地摆了一道。甚至将他的命运也引导至了未曾设想过的方向。
周围人呆呆地看向怒发冲冠的安仕黎,但安仕黎随即站起,并向旁边一名士子要笔。士子怔了片刻,将一支狼毫笔递给了安仕黎。
安仕黎左手拿到笔后,沾上墨水,便在一卷空白的纸张上挥毫了起来。安仕黎使用左手写得很慢,但在场众人无不聚精会神地看着。只见安仕黎写道:
国家本做求贤计,奈何变作欺人戏?
黄金台上尽腐朽,珠玉文中填烂泥。
满肠酒肉化不尽,满腹经纶坐无席。
头悬屋梁锥刺股,空对寒窗泪淋漓。
往昔壮志随流水,如今残躯作笑贻。
功名富贵榜上取,榜下出身何处齐?
君为牡丹我蒲草,前世命定终难及!
可笑君王手中彀,一曲凄然是谁笛?
墨干,笔落,安仕黎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离去。只剩众人还盯着安仕黎写下的文章盯得出神。
一个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字眼映入士人们的眼帘,流淌在他们心中的,是如同潮水一般的悠悠惆怅,拥堵住了心门,也拥堵住了嘴巴。每一个字,抒发的不仅仅是安仕黎的思绪,还有他们每个郁郁不得志的士人心中无尽的哀叹,他们无法不为之触动,亦无法不为之慨然。众人陷入了一致的默然之中,就仿佛是宴会里的时间突然静止了似的。
“状…状元!”
久晌,其中一名士人才激动地高喊出声,其它的士子也像终于被重新激活了一般,一齐高喊起来。
“彩!”
“彩!”
“彩!”
兴奋的喊叫之声像是浪潮般在众人之间此起彼伏,大家拿着安仕黎方才书写的文章争相传阅、吟诵。喜悦与激动笼罩在了整场宴会的上空。安仕黎走了,但就在他走后,他的作品却成为了这场小宴之中无可争议的主角。
只是离去的安仕黎还未曾知晓。
安仕黎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在躺椅上了悠然地躺着。
屋子里,香兰见安仕黎终于回来了,而且看上去还颇为高兴,就询问道:
“公子,您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