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吕兰清每天都会顺道去法国教堂医院看柳秀娥母女。
柳秀娥住院的第三天,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让吕兰清和刘桂芬提着的心都放下了。
见到吕兰清,柳秀娥立马挣扎着起身,想要跟她行礼。
吕兰清当然不可能接受,连忙阻止她,两人一番客套,交谈起来。
柳秀娥是个苦命的女人,从小就没了母亲。
柳父是个秀才,老来得女,十分心疼,也没有再娶,找了个私塾做先生,柳秀娥也跟着读书识字。
因为没有母亲管教,父亲又不懂,柳秀娥从小没人教女子之事,也没有缠足,顶着一双“天足”,处处遭人嫌弃。
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媒婆跑了很多家,一家都不愿意娶个“柳大脚”,仿佛只要娶了这个女人,就会辱没门庭。
拖了几年,柳秀娥还没嫁出去,柳父却先撑不住了。
他戊戌年受了早春的风寒,邪毒入侵,一病不起,在病榻上缠绵了小半年,柳秀娥请遍了天津城的郎中,都没能治好。
后来听说大烟可以治病,柳秀娥便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换了十几个银元,给父亲买了一点。
柳父接过了柳秀娥给的烟枪,连抽了好几口,竟然真的精神振奋,飘飘欲仙,一下子就好了许多,居然能下地走路,也有了食欲。
只是大烟这个东西会让人上瘾。
十几个银元,不过只给柳父抽了两个月不到。
柳秀娥又没有赚钱的能力,眼看这么坐吃山空,家里只剩个空壳,到最后,柳父烟瘾犯了,就只能哐哐撞大墙。
这天,柳秀娥在烟馆门口徘徊,忽然就遇到了刘大郎。
他是烟馆老板的远房亲戚,在烟馆做管事,因为从小游手好闲,一直未曾娶妻,看到了长相清秀、气质脱俗的柳秀娥,就动了歪心思。
刘大郎告诉柳秀娥,只要跟了他,每月都能为柳父提供大烟。
柳秀娥本来不同意,但回到家看到柳父发狂撞墙的模样,想到父亲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实在不忍看他走上绝路,这才舍身从了刘大郎。
谁知竟是将自己送入了虎穴。
刘大郎没有文化,长相丑陋,又喜欢喝酒。
每次喝了酒回家,看到柳秀娥岁月静好的模样,便会忍不住动手,一边打一边骂,骂她读书没用、骂她乱花钱、骂她生不出儿子,甚至还怀疑她每天顶着一张漂亮脸蛋在外面勾引男人。
柳秀娥最开始还会辩解,但时间一长,她就明白了,刘大郎只是单纯见不得她好,不论说什么也没用。
她也想过和离,但刘大郎不愿意放过她,直言只要她敢走,就不会放过柳父。
柳秀娥原以为自己的生命就会这样慢慢消磨,直到戊戌年末,生了女儿,她才感觉日子有了一点盼头。
刘大郎不待见这个女儿,认为她是个赔钱货,取名招娣,想让柳秀娥早点生个儿子。
柳秀娥自己是个独女,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偷偷给刘招娣取了桂芬为字,每次刘大郎回家时,都会把自己的女儿藏好,免得刘大郎连女儿一起打。
好在后面几年刘大郎在外面找了个情妇,也不怎么回家了,每月给柳秀娥一点银钱当做生活费。
银钱不多,勉强够温饱,柳秀娥精打细算,又当爹又当妈,才把刘桂芬拉扯到了六岁。
前几日,柳秀娥买东西,卖家用《大公报》包着,上面印的正好是吕兰清所写《论提倡女学之宗旨》。
她将文章通读了三遍,起了心思,想让刘桂芬也去读书。
这才导致后面遭受这一顿无妄之灾。
吕兰清听了她的遭遇,心情很复杂,既高兴自己的文章对女子们有影响,又自责自己没有能力为她们提供帮助。
柳秀娥知道吕兰清就是“碧城女史”后,十分激动,拉着她的手,泪水不停的落。
“我成亲前也励志要改变女子之现状,可后来的生活压得我喘不过气,让我不得不放弃。
这几天我又将您的文章和诗词翻出来读了又读,才惊觉女子之苦久矣,不然我也不会想把桂芬送去读书。”
“我太苦了!成亲后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我不想让桂芬也同我一样......”
她一哭,刘桂芬也跟着哭,母女俩人抱在一起,眼泪就像倾盆大雨,哗哗的往下流。
吕兰清的喉咙里似乎堵了东西,眼睛里起了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