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月城的方府,天已擦黑,各处亮了电灯。
管家在门口等得心焦,远远看见车队拐进大院,大声招呼着又跑进去报信。
佣人端来了火盆,闵礼扶着方绍伦跨过去,孙妈妈又拿了一束柚子叶,轻轻在他全身拍打,一双老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二姨娘在方绍伦八九岁上头就去世了,此后一直是孙妈妈照顾他,闻言也是喜滋滋的挽着孙妈妈臂膀,“姆妈!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好好,好着呢,”孙妈妈拍着他手掌,管家已经引着一群人来到大堂里。
他爹方学群拄着拐杖,穿着棉袍长衫,外罩一件绸缎马褂,缓步走了出来,方绍伦赶忙迎上去,“爹!”
他双手扶着父亲的胳膊,仔细打量他的面容。方学群五官周正,眉目英挺,年轻时是西南诸城有名的美男子,便是到中年也是器宇轩昂。
方绍伦还记得三年前他送他在沪城登船时,在侍从的簇拥下向他挥手告别的样子。
仅仅三年时光,确实见老了,额上多了好几道皱纹,鬓边白发已是层层叠叠。
管家将蒲团移到他脚下,他恭恭敬敬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才又站起来,颤声道,“爹,您身体大安了?”
方学群喊了声他的乳名“元哥”,也是眼眶湿润,连连点头。
一旁三姨娘接话,“大公子平安归家就好,老爷一直惦记着。”
她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生得富态,装扮爽利,打理方家内宅已经十多年,十分的遵旧守礼。
看见方绍伦看过来,还先行了个半礼,这是旧时姨娘对少爷小姐的礼数。
方绍伦只能退开半步,作了个揖,“三姨娘安好。”
五姨娘领着个扎麻花辫的少女走出来,“大哥!”方颖琳蹦跳着跑过来。
“颖琳都长这么高了,大姑娘了!”少男少女的变化总是令人欣喜,方绍伦摸摸她的辫梢,“给你带了礼物,回头让阿良给你送到房里。”
五姨娘温婉的道谢,“大少爷总惯着她,费心了。”
余下几个姨娘或牵或抱着两三岁的奶娃娃,看样子方绍伦留洋后,家中不时有添丁之喜。他逐一厮见,相互问安。
最后出场的是个身怀六甲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穿着喜庆的大红袄子,丫鬟扶着,她手搭在后腰上,“绍伦,你总算回来了,一家人都盼着哪。”她声音轻甜,表情也很自然。
方绍伦也不是三年前的莽撞青年了,点点头,淡笑着问安,“九姨娘。”
袁闵礼是知道其中纠葛的,当初他和方绍伦在沪城上学,两人常骑着脚踏车飞驰在沪城的大街小巷,他的车座后头是苏小姐,绍伦的车座后头没有固定人选,但这位九姨娘,彼时仍是丁师姐,有段时间是常客。
他忙小声提醒,“还得到祠堂上柱香。”
方绍伦便跟方学群打了声招呼,抬步往西南角的祠堂走,管家和袁闵礼在身后跟着。
祠堂里檀香阵阵,几束青烟打着旋,在空气中飘荡。
方绍伦先给列祖列宗,再给嫡母,然后是姨娘上香,这顺序是一点都错不得。
他看着排列得整整齐齐,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牌位,这份肃穆庄重,就是家族的概念。
他从祠堂走出来,方学群仍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影壁后传来阵阵喧嚣,似有人在堂前勒马。
少顷,一道修长的身影转过影壁走了进来,他亦穿着长衫披着斗篷,头戴礼帽,装扮与张定坤相近,气势却相差甚远。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哟,大哥已经到了,弟弟回迟了。”是他的二弟方绍玮,两人原本就只相差半岁,身量差不多。但他长相十分肖父,五官端正,面皮白净。
他取下帽子又解了斗篷丢给身后随从,一脸的歉意,“快年底了几个铺子都在清库存预结算,着实忙了些。大哥远归,未及迎接,真是对不住了。”他既是向方绍伦也是向方学群解释。
方绍伦如今场面话也是信手拈来,摆手道,“我也是刚到。铺子里事宜繁琐,二弟辛苦了。我既回来了,往后见面叙话有的是时间,不急这一时半会。”
两人兄友弟恭,一左一右扶着方学群走进厅堂。
二楼的楼梯上传来高跟鞋“咳咳”的声响,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声,片刻之后,却是方颖珊挽着张定坤的胳膊走了下来。
原来方绍伦跟亲人厮见的这会子功夫,张定坤已经找他未婚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