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就有过吩咐,对这位脑子不好心却不坏的东道主不必隐瞒。所以霍去病非常坦诚:
“我与舅舅每日外出,除了训练这些少年以外,还要拜访本地有德望的耆老,馈送礼物。”
为什么要拜访本地有德望的耆老?在一个半小时之前,穆祺大概还会天真地提出这个疑问,但现在他不会有任何幻想了。他很清楚,这几位之所以要向本地老者示好,一方面是仰承大汉孝老敬老的传统;另一面则是台面下静水流深的水磨工夫——像幸福新村这种人口不多的小村子,社区的舆论与风向肯定都是掌握在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手里,只有博得了他们的信任,皇帝要建立的宏大梦想才不是无源之水,能真正在当地发挥影响。
靠鬼火少年掌握暴力,靠耆老长者掌握舆论——这应该是当时六国亡秦时汉高祖起义兵的打法,如今大汉天团牛刀小试,锋锐果然一如往昔。穆祺这几个月在家中坐井观天,倒是大大低估自己请来的这几位贵客!
隔着数千年文明的代沟,居然都还能有这样强的行动力吗?他还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不过,穆祺惊怒之余,心中仍有极大的困惑。本地的情况他是明白的,大部分老头大妈可能送两盒鸡蛋说几句好话就能讨好,但幸福村最德高望重的长者,却是住在附近的邓老太太。老太太是四十年前的大学生,毕业后自愿回乡,建设学校、资助学生、献身教育,几十年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村里说话比谁都管用。但这样的人物经验何等丰富,又怎么会被一点花言巧语打动?
他语气怀疑:“仅仅只是馈送礼物?”
“有几位老者并没有收下礼物,但把陛下亲笔的书帖留了下来。”霍去病毫不隐瞒:“还说以后可以再来交流交流。”
穆祺:……他倒忘了,邓老太太退休前是书法协会的会员!
“然后呢?”
“然后我就奉命再去送了几次书帖。”霍去病道:“那位收书帖的老婆婆极为和蔼,经常留我喝茶吃点心,看一些她早年的什么‘教学笔记’,还邀我常到家里坐坐,无论语文数学,有问题都可以随时来问。”
“老太太怎么会这么欢迎你——”
穆祺上下看了霍将军一眼,猛地恍然大悟了。邓老太太的见识渊博而又高明,但人的舐犊之情总是一致的,再怎么渊博高明的老者,也很难拒绝一个虚心、勤奋、天资上佳的年轻人——更不用说老太太还是搞教育的。以她的经验判断,聪明敏锐却对现代常识懵懵懂懂的霍将军,搞不好又是一个因为家庭原因而过早失学的良材美玉,遗憾错过了学习机会的正直青年……
妈呀,这不是刚好戳中人家软肋吗?
怪不得武皇帝要特意派霍去病送字帖呢,这老登是真能算计呀!
穆祺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再说话。短短几句交谈之中,他已经窥探到了武帝深谋远虑下的精巧算计,而绝不是先前胡言乱语的虚无狂想。而显然,这种精巧算计是没办法三言两语交代的,所以惊骇之后,穆祺果断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拖延了,在皇帝真搞出什么惊天大活之前,他非得摸清楚这三人的底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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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定此坚定的决心,当天早饭之后,穆祺断然向武帝摊牌了,而收获的结果亦相当之惊人。武帝倒是绝不隐瞒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准备工作,让长平侯一一代为为解答,但吐露出来的东西却堪称匪夷所思。比如一大本由卫青及霍去病亲自拟定的训练计划、村头老头老太的关系图名单、应急粮食储备方案,以及一大叠书信——
“历史学会?”穆祺拎起一封书信,瞪着眼睛看上面的公章:“你们什么时候和历史学会通上信了?”
这句话的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不敬了,但皇帝并不介意:
“在到访此处的第一个月,你不就解释过所谓的‘邮政系统’吗?朕对此很感兴趣,就试了一试。”
……没错,对于跨越两千年到访现代的古人,简单直观而易于理解的邮政,恐怕比虚幻飘渺的网络更有震慑力。电磁波与光纤之类的概念还是太虚无了,虚无得近似魔法,完全没有实感;但邮政就不同了,邮寄这种东西两千年前也能做到,但正因为两千年也能做到,皇帝才能清楚感受到全国上下,无处不可达的威力。
作为一辈子都在和政治组织相互折腾的老登,他可对这种触角直插每处基层的机构太感兴趣了。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武帝都在悄摸写信,写完之后专门往最偏最远的地方寄,就是要试试看邮政系统的效力;其中有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