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廊,他们在标牌的指示下走到户外,被工作人员指引到用栏杆隔开的试验田。风和日丽,天气晴朗,谷物的香气像浪潮一样涌来,皇帝站在田埂上眺望,神色却渐渐迷茫了。
他道:“……这是什么?”
穆祺道:“这是水稻。”
皇帝不会不认得水稻,可是……
“什么水稻能——”
什么水稻能这么粗、这么茂盛,结出这么多的稻穗?皇帝扫过广袤的田野,看到密集而饱满的谷穗从茎干处垂落,压得这些粗壮的稻秆沉沉低下头去——两千年的水稻还是矮小、枯瘦、果实稀疏的植株,一根稻杆要是能生出五六根稻穗,那就是可以上史书的祥瑞,要供奉入太庙的“嘉禾”。而这片实验田中,能够孽生十几根稻穗以上的超大号嘉禾则遍地都是,穗条更是根根饱满,结实累累……
皇帝停了一停,终于道:
“……可是,幸福村种的那些稻谷,远没有这里这么好。”
“因为那就不是种来收粮食的。”穆祺平静道:“我和陛下说过吧,幸福村基本是靠手工品和旅游过活,村外那些稻田的最大用处,是为城里自驾的游客展现田园风光,方便拍照出片,偶尔再卖一卖高价有机产品而已……”
没错,城郊的耕地名义上还是农村,但主业早就转型到了第三产业。除了极少部分土地自种自吃卖点农家菜以外,大部分稻田优先满足的都是审美价值。村民选种的水稻既不抗旱也不高产,但开的稻花却特别茂盛、香气特别好闻。夏天时“稻花香里说丰年”、“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游客拖家带口来住几天农家乐,什么成本都赚回来了。
当然,这样除好看以外毫无用处的作物,总会给不明就里的人带来一点误导。比如皇帝亲自考察了幸福村的田地与水利,就未尝没有生出某种“也不过如此”的心理;先入为主的见解已经牢不可破,所以执念才如此坚固,以至于吉光片羽中窥见的外界景象,根本不足以扭转
某种意义上,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武帝还是被超时代的幻想所蒙蔽了,他以为他亲眼看到的已经是所谓“农业生产”的全部。但事实上,那只是充沛的物质极度外溢之后,现代世界自己为自己编造的美丽假象,整个文明童心泛滥的家家酒;而真正负责“先进生产力”、“物资生产”、“资源分配”的部分,则是农业基地里的育种技术、重工业厂里的精密农机,及化工系统内庞大的有机合成产业链。
这种体系太复杂、太完善了,以至于可以隐匿在温情脉脉的外衣下静默无声的运行,甚至不打搅大多数无关者的现代生活;两百年前没有人敢忽视农业生产,“不辨菽麦”是绝对的亡国之兆;而两百年后,一个平凡的市民如果愿意,是真可以认为食物是从超市中自己长出来的——这种见解很可笑、很浅薄、很不堪一击,但大多数人就是可以抱着这种浅薄生活下去,而不产生致命的影响。
当然,现在他们参观的稻田也不过只是体系的冰山一角而已,但仅仅只是这冰山一角,也足以昭示出整个农业生产链条的精密、复杂、高效;它可绝不是什么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而是以现代技术组织起的强力机器。人家愿意童心泛滥地给自己办家家酒那是人家的事,外人要是拎不清楚,那可就太糊涂了。
皇帝的脸变僵硬了。
穆祺道:“这里的种子都已经投入商业化运作。城外的大型农场有十万亩,基本都是种的农业基地选育的种子。今年的抗旱保收工作,也要和基地合作。”
大汉三人团默默无言,只能愣愣看着起伏的稻田。其实很难说眼前的硕果累累的稻谷的刺激更大,还是幸福村的“旅游农业”对他们的震撼更深。但无论如何,脆弱的幻想还是破灭了。幸福村服务业所营造的某种温情软弱的氛围一扫无余,他们再直接不过的看到了现代世界冰冷的运行逻辑。
——换句话说,他们被降维打击了。
当然,说打击其实也不太准确,毕竟现代的工业机器肯定没想过要在三个古人面前显摆什么。但打击你,又与你本人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在震撼愕然之后,三人都在无所适从的茫然中渐渐意识到了一个深刻的事实:他们先前的什么“筹备”、“谋划”的确是毫无意义,甚至可以称得上滑稽好笑。无怪乎姓穆的听到那样精密详细的规划之后,脸上总会是那样一副欲语还休的古怪表情。
想到此处,天真而又愚蠢的穆先生恰恰转过头来,向他们露出了某个熟悉的笑容。
“大家现在都明白了吗?”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