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光晕静默地洒下,倒映在无边海水里,像极了一叶孤舟,风一吹就要散了。
快要入冬,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终于忍不住要落下,毕剥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像一首哀歌。
满院的死人,横七竖八。
大火已经烧过垂花园,燎塌了戏楼,没人注意到戏楼东北侧半开的角门,草皮被踏出了一双足印,用手比量一下,恐怕还不足女人的一掌长。
滚滚浓烟如同一头巨兽压在乔苑珠的头顶上,折磨她,撕扯她,她的肺都快要炸开了。
滚烫的火焰撩断了她的发,她觉得此刻她就像一朵焦黑卷曲的蘑菇,生命走到了尽头。
“娘亲……”
地板滚烫,眼中留下来的泪被火烧化,烫红了她的眼角。
乔苑珠伸手摸着身旁已经死透了的女人。
一柱香以前,她亲眼目睹她的母亲引剑自刎,那时候她刚从角门跑回来,一声母亲噎在喉中还没来得及喊出,剑就咣当一落了地。
鲜血喷溅,巨大的豁口赤条条的爬在女人的脖颈上,没了声息的女人此时就像一个破败的布偶,哪里还有公主的模样。
“爹爹在哪里?”
她拼了命的喊叫求救,没有人回答她。
整个长公主府上下三百余口人,连同先前被她母亲差遣护送她潜逃出府的牛管家,皆命丧黄泉。
可她没在一片废墟里寻着她父亲。
“爹爹,我恨死你了……”
浓烟趁机入侵了她的肺腑,呛的她快要说不出话了。
“救救我,救救我吧……”
“我还不想死……”
她心中这么想着。
又嘲笑自己,这世上有谁想死呢?母亲想死吗?为什么呢?连晓晓也不要了吗?
“神啊,救救我,救救我吧……”
房梁烧成焦炭,终于扛不住重量哄的一声垮塌下来,精准的砸到了乔苑珠的头上,眼前一下黑了,一片湿热的感觉在额头上蔓延。
血顺着脸颊淌到嘴角边,有些痒,乔苑珠的手动不了,想要探出舌头努力去够,发现嘴也张不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透过眼缝看到旁边母亲的妆奁台上,敞开的盒子里躺着的白珠闪动着光亮,一缕白烟晃晃悠悠飘忽出来,落到她的跟前,化作了一个女童的模样。
女童动了动手指,乔苑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罩下来,一瞬间烟和热都被隔绝了,她像躺在棉花里,柔软舒适,又像踩在云端,脚下是空的,稍不注意恐怕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你,想,活?”女童歪了歪头,兀自开了口,像是第一次学会说话,嗓音朗朗,纯洁得像海水里刚捞出的鲛珠。
乔苑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动得了,只能在心里答着“是的,我想活”,但是对方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
“可你,活不了,了。”女童说话变得通顺一些。
乔苑珠在心中说“我不甘心,我想知道母亲为何要自刎,还想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为何不来救我们……我还想吃昨日李嬷嬷做的甜糕,我还没活够……”
“你的愿望太多了,真贪心,贪心的人都是坏人。”女童已经能完整的说完一小段话。
“人不能贪心吗?”乔苑珠心道。
“不能!你的娘亲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该是你的东西不要拿?”女童有些生气。
“教过的,可我觉得人活一世,首先得对自己好一些。”
“你是桌上那颗白珠子吗?”乔苑珠问。
“什么白珠子!你真没礼貌,你跟那些渔民一样没礼貌。”女童跺着脚。
“那你是什么?是妖怪吗?”
女童彻底生气了,站起身来打量她:“你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家伙,你要死了,你的躯壳却很鲜活,我要夺了你的肉身,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妖怪!”
说罢女童抬手摆弄起一些乔苑珠没见过的手势来,三两下她就被一股灵力抬起,女童好像很讨厌她身上脏脏的,吹了一阵风帮她抖落尘土。
“看好了,你要被我夺舍了!”
女童原地打了个转儿,化作一缕白烟朝乔苑珠的胸口窜去,胸口忽地一闷,昏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过来,女童不见了踪影,乔苑珠对着空气大喊了好几遍。
“小妖怪,你不是要夺我的舍吗?”
没有妖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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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晏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