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放一句话也不敢说,保持着绝对安静。
他已经在书房里静静站了半个时辰,书案后面的永璋侯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蜷缩在椅子里,裹着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
崔放的内心已经从最初的惊怒交加,转向焦急、愧疚,现在变成了无比的谨慎。他摸不准侯爷到底在想什么,只觉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是深深的疲倦。
上一次侯爷露出这种表情,还是三年前圣上微服私访,亲临侯府的时候。侯爷陪同圣上游览栖迟园,又一起用了晚膳。那天晚上,侯爷在书房枯坐到天明。
其后不久,圣上以雷霆之势裁撤六部,一年之内就将主事换了一遍,几乎每个月都有朝廷和军中的要员被罢职下狱,一时间人心惶惶。
于是崔放领了三个重要任务,一是远赴西域,二是深入中原,三是南下钱塘。
现如今,三件事情早已做完,而效果也得到了验证——能与不能,行或不行,现实都给了永璋侯府一个说法。
想到这里,崔放黯然低下头,他好像能够稍稍体会侯爷的心境了。
时间在燃烧着崔桓的生命,在他越来越有限的时间里,所有努力都尝试过了。二十多年殚精竭虑,也曾有过短暂的得意,但终究归于无尽的凄凉。
所以,知道辰兮被劫走了,他并没有暴怒,甚至没有急着去追人,而是久久坐在这里,苦涩又疲倦地咀嚼着这件事——咀嚼着这种失控和挫败的感觉。
江湖,并不是谁可以掌控的,也绝不能被轻视。
“好...很好...”崔桓忽然笑了笑,从椅子里坐起来,“小五,叫羽儿过来,我有事要嘱咐她。”
“是,侯爷...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追捕劫走小姐的人,还请侯爷示下。”崔放终于等到永璋侯开口,急忙讨一个指示,虽然他已吩咐全城搜捕,但有些力量是直属崔桓的,他无法调用,所以要真的启用天罗地网,必须由崔桓亲自下令。
“追...你派人去追吧,手令给你。”崔桓把一块令牌扔在书案上,冷冷一笑,“追回来,也不顶用了。”
崔放一怔,看着侯爷对此事心灰意懒的样子,不明所以,但又不敢直接问,只得咽下。
崔桓看出他的疑惑,无奈地淡淡一笑:“小五啊,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最看重生机,只要有一线生机,无论是什么,都会抓住。我断了她所有念想,甚至把她变成残废之身,不就是为了让侯府、让崔氏成为她唯一的生机么?...现在她有生机了,哪怕是把她抓回来,她心里也知道,有人会为了救她而不惜代价...只要有了这个念想,生了力量,无论是多深的地牢,都再也关不住她了。”
“那...侯爷...”崔放茫然说道,“咱们...怎么办?”
三年的布局,精挑细选,总算选中一个合适的人,如果放弃了,侯爷还有下一个三年能慢慢筹划吗?
或者说,崔氏还有下一个三年吗?
“把羽儿叫过来...”崔桓疲倦地缩回椅子,“她不是要去江南么,那就去吧...”
......
意识从虚无中短暂醒来,又在片刻之后回归虚无。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到有一个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自己的身体,那温热的水的触感,很轻柔,很舒服。
她想睁眼,却做不到,随即而来的疼痛让她又失去了意识。
这是她的第一次触感,好像鸿蒙初开,一切都混沌没有依据,只有一双厚实有力的手,还有一些粗糙,温柔地抚摸过她的伤处。
从那以后,每每短暂地醒来,她都能感到那双手的主人就在身边。有时候是为她清理伤口,有时候轻轻帮她翻身,有时候喂她喝下些汤水,有时候是将手掌贴在她身体上,有一股清凉舒服的力道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缓解着疼痛,也驱散了一些胀裂和晕眩的感觉。
每到这时候,她都努力想睁开眼睛,发出声音,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她虚弱透了,很快就又陷入昏睡。
有时候,这双手什么都不会做,只是静静握着她的手,久久陪伴着她。
过了不知多少日子,有一天,她又从痛苦中醒来,这一次居然能听见声音了。
她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十分温柔,十分悦耳。
此时此刻,那双手正握着自己,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每一次这种时刻,他都是在不停地说话。
话的内容模糊不清,但是这低沉温暖的声音,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