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在熹微的日光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之际,又有两个年轻人路过连嬅的“尸体”。
一个穿着蓝袍的青年说:“这小乞丐看着倒是可怜。哎,仇将军带兵剿匪,不晓得要剿多久。八岭山的匪首都吊在城门楼了,听说死了不少人,尸体就近扔到湖里,那一片简直臭气熏天。”
他感慨了两句,脚步却没停,往外走出几米远,才发觉同伴没有跟上来。
“盟弟,你不会还想帮这小乞儿收尸吧?快走远些,谁知道得了什么病,脏死了。”
不对,不对,我还没死。连嬅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眼前这片青色的衣角,她五指打颤,张张嘴,发出微弱又模糊的声音:“救救……救我……”
“他还活着。”穿着青衣的年轻人蹲身靠近她,声音有些发哑,“你说什么?”
这大概是个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十来岁的样子。连嬅努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一整天里第二个愿意为她停留的路人。
说点什么吧,她催促自己,万一这个人也像上一个那样,踹你两脚走了呢?可是她能说些什么?求你救救我,我不脏,我才二十二岁,我还不想死……这些话多么的苍白无力。
她又张张口:“我是……”
我是谁?
“什么?”少年蹙紧眉。
她只能攥紧那一片衣角,瞪着视线模糊的双眼,用恳求的语气发出喑哑无力的哀鸣:“救救我……”
“没死也快死了!明天自然有衙役来处理,盟弟管这闲事做什么?”蓝袍青年往回走了两步,站在离连嬅两米远的位置劝道,“这几天乱得很,有不少流民非往城里钻,指不定是仇将军剿匪时逃跑的余孽,这种人冻死了也是命。再说了,你要见一个救一个,救到家财散尽也救不过来啊。”
“我送他去医馆。”青衣少年把连嬅扛在背上,扭头向同伴告别,“盟兄若有事,自去便是。”
“你这……哎——”
这是一具格外单薄的少年的身体,他动作并不轻柔,脊背上的骨头还相当硌人,但彼此接触的地方又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连嬅头脑发昏,感觉心脏像是泡进了温水里,眼眶被这股暖意烘得发热,几颗滚烫的泪珠从冰凉的身体里涌出,把为数不多的热量滴在少年的脖颈上。
他有些不自在地缩了下脖子,用低哑而沉静的声线安抚着背上的可怜人:“你别怕,医馆离这里很近,我送你过去,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可最大的恐惧来自于未知。
连嬅还记得自己被无良公司卡试用期最后一天辞退且拒不赔偿,怀着满腔怒火收集整理证据准备劳动仲裁,熬了大半宿没撑住睡着了,醒来时就半死不活地倒在路边。
无论是来往行人的衣着还是口音,都在提醒她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而非她一开始猜测的什么古装戏剧组、行为艺术、cosplay。多年来坚固的唯物主义大厦已经有了隐隐崩塌的征兆,连嬅不得不往时空穿越、转世投胎之类魔幻的方向联想。
她的cpu在高烧下已经接近罢工,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骨头酸痛,尤其是头,痛得让人只想找个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撞几下。
日落西山,四处沉寂,开在城东的何家医馆也到了闭门的时候。何汝明正要上锁,却来了个没眼色的少年。他斜眼一瞥,也没看是谁,张口劝退:“本店已闭馆,看病明日请早。”
“在下江陵县秀才张居正,人命关天,还望太医通融。”
这年头时兴戴高帽,什么“大夫”“郎中”的,已是前朝的老黄历,既然宫里的医者叫太医,百姓们就管民间的医者也叫太医。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区区一介秀才,放荆州府这地界其实不值一提。往好了说是考上了功名,可若是折腾个几十年中不了举,当不上官,那老秀才也不过是个酸儒。
秀才不稀奇,稀奇的是“张居正”这个名字。这可是荆州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十二岁考童生试时就得了府台李士翱的青眼,亲自为他改名“居正”。十五岁赴武昌应举试,又被当时的巡抚,如今已官至兵部尚书的顾璘许以国士,呼为小友。
何太医推开门,脸上堆着笑,捋一捋山羊须:“原来是张相公,快快里面请,不知病的是?”
张居正略一迟疑,偏头看了眼背上昏迷的小孩儿,回道:“一位朋友。”
何汝明识趣地没有多问,回馆里仔细看过连嬅的病情,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这位小友先伤于寒,后伤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