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弯,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句荷面无表情地看着芸娘的情绪变化。
“没有。你已经是这后院里最不认命的一个了。”句荷这话是真心的。
一个人在饥寒交迫之际杀了另一个人,衣其皮,啖其肉,饮其血。这不完全是善恶观的具象化,这更像是人对天道设下的道德困境的解法。
芸娘选择了这个血淋淋的解题过程,她最大的错误,只是不够狠心。
“所以,你不是人?”芸娘不傻,知道句荷不会平白无故暴露自己。
“换个问题吧。”句荷想了想,不打算欺骗一个将死之人,“如果你一定想问的话。”
“你,恨我吗?”芸娘是想笑的。
句荷摇头。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刻,”芸娘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可眼前的句荷却模糊了,“一刻,把我当作过,你的,母亲?”
“没有。”但她的耳朵还很清楚。
句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芸娘害了她很多次,所以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芸娘。
这是最简单的因果。
在这条因果之外,芸娘不合时宜的心软,真假难分的母爱,捆绑的利益和廉价的感情并存,对于句荷而言,那又是另一条因果了。
她从不认为过去可以被弥补。
杀一人再救百人,那不是救了九十九人的功德。
那只是一笔杀孽和一百笔恩情而已。这一百零一个因会分毫不差地产生一百零一个果。
万物都避不开因果。
何况句荷已经给过她逃跑的机会了,是她自己放弃了。
于是遭报应的时间也如期而至。
句荷端起刘妈放在床边的那碗药,那汤药药味很重,句荷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儿桂花糖顺着碗壁滑进黑沉沉的汤药中,再用勺子一点点搅匀、化开。
“如果你希望吴家死,我会帮你。”句荷手上搅拌着汤药,神色如常地说出了了不得的话。
“呵。以前,的确想过。”芸娘擦掉脸上滑落的泪珠,“我恨过他们,明明我不比哥哥差的,却只因为我是女子,他们便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
“如果句老爷好男色,他们大概也会把你哥嫁进来。”这话听起来像是讥讽,可句荷的语气却是稀松平常。
“也许吧。为了攀上句氏这根高枝,他们才不在乎会牺牲几个孩子。”芸娘聊胜于无地笑了笑,“我也恨过老爷,如果不是他贪恋女色,我又怎么会被硬塞进来。”
“我甚至还恨过我妹妹,我恨为什么她比我晚出生。我恨为什么同样是爹娘的女儿,可被当作礼物送来送去的不是她而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也恨过这府里的女人。恨她们和我一样费尽浑身解数去取悦那个无能的老色鬼!”
“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无能,我恨我为什么不是天才,我为什么成不了仙,我为什么就只能是这种贱命!”
芸娘是在嘶吼的。可她太虚弱了,虚弱到张大了嘴,却也声如蚊蚋。门窗都紧闭着,风进不来,她出不去。
“可是后来,我渐渐就不恨了。我累了。每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了。”
“似乎只有晚上看着你安睡的样子时,我才觉得生活是真实的。我是真实的。”
“我是吴芸,是你的母亲。不是什么吴家的女儿,句府的如夫人。我和你,我们母子,这世上只有我们母子是真实的。”
那块儿桂花糖终于化尽了,三四点碎花瓣漂浮在水面上。
“娘,喝药吧。”
句荷将那碗汤药递到芸娘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