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仙桃入宫,高炽明显地回内殿的工夫多了。原来处理政务累了,打个卯的时候, 和杨士奇、黄淮、杨溥说上一阵话,既歇息了又探讨了治国理政之道。最近这几日,他都很少召辅臣们进宫,闲暇下来都陪了小仙桃了,整日里春风满面,烦心的事一股脑儿地好 像都没了。这种事又怎么劝呢?蹇义、金忠也是干着急,没办法。然而,皇上的几道圣旨彻底把个春宵苦短的高炽打懵也打醒了。
朕命尔监国,凡事务宜以宽大为怀,戒躁急,戒盲动。文武群臣皆朕所命,虽有小过, 勿遽折辱,育德养望正在此时!
再看另一篇:
凡功臣、太监有罪,需详具所犯奏来,朕自处分。其除授王府官及调拨将士亦必得朕命乃行。
天哪!这也就是十几天前的事吧,已传给远在北京的皇上,旨意又传了回来,竟然这般快!折辱谁了,不就是训斥了刘观,面谕了陈瑛吗?长沙山贼作乱,只怕贻误战机才调李彬平乱。那个小太监马骐借机搜刮、中饱私囊也不能惩治?
大臣不能诫,官吏不能遣,内官不能管,皇太子还监什么国?他想发威,想把眼前的文房四宝全扔了,不干了,做一个藩王也不再受这份洋罪。然而,那方带着墨汁的端砚被他拿在手里,好半天,又重重地放下了,在寂静的文华殿里,显得很响。这响动是对皇上的抗议,是对自己多年憋屈的发泄。好在那砚台没有摔在地上,墨汁也没有污损到地面, 否则,真就称了别人的意,他的皇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都是国家之事,哪一件瞒了皇上了,只是把诸事一同上奏,皇上不理监国的奏章,却把小人的言辞文牍看得这么重。解缙说得对,是暗中有眼啊!谁呢?皇上断不会着人监视他,那就是……
这一夜,朱高炽没有睡,呆呆地坐在文华殿的大殿里,直到去午门早朝的乘舆等在门 外,张兴又催了几遍才上路。
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孤单、寂寞、忧伤和无助,满朝的文武大臣唯唯诺诺,又有几个是真心对他皇太子的,他在他们心中一点位置都没有吗,每天的令旨,那么多扒心扒肺的话都白说了? 高炽只觉得自己发飘,飘飘浮浮没有依靠,每一个奏事的都像是在例行公事,不得不说。
他沮丧地参加完早朝,大臣们究竟奏了什么事他一件也没记住,也忘记了是怎么处理的。 还是后宫稳妥。只有在和身边女人游戏的时候,才有快乐和自信,那种男人的自信又使他的兴奋、惬意难以自持,下得床来,什么都没有了。就连这皇太子的身份随时都可能被别人拿走一般。 蹇义、金忠、黄淮、杨士奇等几个亲近辅臣都看出、也知道了太子沉闷背后的心理,陆续随他回到文华殿便殿。狂风暴雨既要来,那就让它一起来,也许这样会彻底警醒他, 几个人相视,点点头,遂把一份皇上专给辅臣的圣旨递了上去,并奏上了解缙即将被抓的事。
朕命皇太子监国,其所裁庶务须令六科逐月类奏。如:赏一人由何而赏,罚一人由何而罚,何罚而后宥皆须详录奏来,勿有所隐。夫国之储嗣,天下大本,朕简尔等辅导,期有裨益,使天下之人仰望风采,如一赏一罚皆出公当,庶足服人;苟有不当,必为天下所 议。尔等夙夜尽心,以副朕怀。
如五雷轰顶,五内俱焚!直抓我算了,这哪是监国,真真的傀儡!周围都是紧盯的眼, 替皇上监视他。一个上午,高炽一句话不说,心凉到极点。大热的天,胖脸煞白而阴郁。 这已在意料之中,蹇义、金忠是想让太子言行更谨,收敛一下好色的坏毛病。黄淮、杨士奇则把几个月的监国大事大致理了一下,总结出遣官、赈灾、赏罚、调军几方最重要的事, 建议以后直达皇上,太子不署意见。蹇义、金忠不完全同意,说没有作为,皇上会更生气, 赈灾之事可以先赈后报,任用官吏,可以先报后任。征求太子意见,高炽仍然紧绷着脸, 一言不发,不知那面容里隐藏着多少恐惧、迷茫、灰暗、失败和愤懑,细细看去,连颓废都有了。
下朝回来一句话没说,杨士奇真怕太子憋闷坏了,几个大臣各干各的事,把太子晾在一边,也觉不妥,遂没话找话,一是缓解气氛,二是缓解父子矛盾。他解劝道:“老百姓宁愿自己苦熬着,供儿子读书,是要望子成业。作为天下之主的皇上,又何曾不想呢?北巡前,皇上曾对臣说过这样一件事。他说,东宫天性仁厚,识见端正,有一天在朕身旁, 朕问讲官今日讲了什么书?回答说《论语· 君子小人和同章》。朕就想考考,问他为什 么君子难进易退,小人却易进难退呢?回答说:小人逞才而无耻,君子守道而无欲。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