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争先,不肯落人后,无论是哪一科的学习,都要抢在前面,纺线也很快便熟练了,粗细很是均匀,还悄悄向黄菲打听应该怎样种菜,摩拳擦掌,只等明年春天大开荒。
另外高明霖也十分佩服何敏修,看看人家,就是有水平,说出来的话句句都能服人,本来么,都是来革命的,从前深受封建主义的压迫,谁瞧不起谁么!自己不过就是劳动上差了一点,学一学就会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就不信铲地放羊这些事自己不行!
于是一群女孩子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啊呀这可真糟糕,我们明天课后去看看她吧!”
“该拿一点什么东西过去好呢?”
“我们凑一点钱,买几斤鸡蛋拿去给她补身体吧。”
麻德芳最是懂得生活,向来如同小妈妈一样,这时忙出主意道:“是啊是啊,鸡蛋羹容易消化,病人吃了好。”
黄菲自告奋勇:“我这里有钱,家里上一次寄来的钱,还剩有许多。”
所以这一阵花起钱来,颇有一点大手大脚,何况此时是敬爱的敏修姐病了,当然更加不在意钱。
这时候陈露云吃吃地笑:“你们发梦么?这个时候的延安,哪里会有鸡蛋?”
虽然过了除夕,已经进入正月,按江南的道理,便是春季了,然而在延安,却还是天寒地冻,延安的冬天是没有鸡蛋的。
当天晚上商量妥当之后,到了第二天下午,功课都结束了,同宿舍的几个人便在校门口碰头,呼啦啦涌出了女大,先是到街市上买了一点东西,很贵的砂糖,还有一点白面,在袋子里装好,便一路走去中央医院,预备到了那里,拜托护士同志煮给她吃。
路上还议论着:
“延安点东西,是这样的贵。”
“倘若看人家是不懂的呢,干脆拿坏的给你,要么就是要很高的价。”
“所以说,‘无商不奸’。”
“这里街边卖菜卖果的,许多都是农友呢。”
陈露云撇了撇嘴:“东西好不好的,还在其次,这里的人说起话来,很蛮横的,在阿拉上海,倘若这样说话,做不成生意的,店铺都要倒掉。”
黄菲抿嘴笑了一笑,要说延安的商人,尤其那些农友,和他们讨价还价,是很为难的,倒也未必怎样蛮横,只是让人感觉有些强硬,倘若还价稍稍多了一点,甚至有的时候只为还价这件事本身,便遭到拒绝,“不卖了!”
起初,黄菲是感到很有些委屈,又有一点气恼,简直想要哭起来,只为了他们有东西卖,便这样么?过了一阵,黄菲又想,这大概便是延安人的淳朴吧,不肯拐弯抹角讨好人,桂林城里的商人,倒是满脸笑容,客客气气的,却也不过是为了客人口袋里的钱罢了,哪里是本来的性格呢?心里不知在怎样的咒骂,怨客人太过挑剔,像是延安的生意人这样,直接便说“不卖”,可能倒是更爽直一些,这样纯真的性格啊!
就好像谢冰莹说的:“我见了他们朴质的土布衣服,我就恨了城市中的奢华;我见了他们那种忠实诚恳的态度,我就想起城里人的欺骗狡猾可怕。”
于是黄菲便又感觉到延安商人的可爱。
临近黄昏的时候,她们来到了中央医院,进门便问起何敏修的病情,一位护士向她们解说:“是伤寒,打了针,刚略有些退烧。”
高明霖说:“我们要看一看她,可以吗?”
护士点头:“可以的,离远一些,不要靠近,还有,病人不能多说话,你们看看就走吧,病房里也要保持安静。”
几个人答应了,便寻着何敏修的病房,轻轻推开门,果然看到何敏修如同一段树枝般,直直地躺在床上,闭着两只眼睛,面色蜡黄,是那样恹恹的,让人一看,一颗心便沉下去,一瞬间竟然担心她再不能醒过来。
黄菲与几个同学站得离病床二尺远,轻轻地呼唤:“敏修姐,敏修姐,你好点了吗?”
过了片刻,何敏修微微挑起眼皮,看到了她们,便勉力将眼睛更加睁大一点:“啊,你们来了。”
黄菲道:“敏修姐,你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
高明霖不由得跺脚:“怎么会忽然得了这样的病?”
何敏修苦笑一下:“虱子。”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可是大家立刻全都明白了,是虱子传播了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