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让身体舒展一下,一整天除了短暂的吃饭休息,都在不停地走路,即使扎了绑腿,到这时也疲倦得很,连着走了这几天,到如今两腿酸疼。
不多时,水烧开了,黄菲把饭盒从火上取下来,晾了一会儿,等水凉了一些,可以入口,便就着白开水,吃起馍来,这就是自己的晚饭。
高粱面的馍口感粗糙,但在这种时候,也已经很让人安慰,黄菲这时只希望能有一点咸菜,吃起来更有滋味一些,然而终究是没有,只能用白水送馍。
黄菲默默地吃过了晚饭,又烧了一次水,留待晚上喝,然后一时间便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她便连鞋也脱了,露出两只脚,让风吹干上面的汗水。
这里不是村庄之中,虽然井水宝贵,总还能烧水洗一下脚的,缓解身上的疲乏,然而在这里,四下里没有人烟,入眼都是黄土高原,方才也曾经找过,附近并没有水源,饮水都要靠原本携带的水,便不能洗脚,更加无法擦身,今夜只能这样将就。
黄菲盘起腿来,坐在夜色之中,周围静悄悄,只有轻轻的风声,她暗暗自嘲,没有狼嚎还算是好的,昨天住在村子里,远远地听到有狼在嚎叫,这是自己第一次野外露宿,希望今夜能够平静。
坐了一刻,感到有些无聊,她便躺在了地面,两条手臂枕在脑后,睁大眼睛望向天空。
这一天是五月三十号,在旧历也是月末,所以夜空中几乎看不到月亮,只有些微几点星光,让那暗夜的天空显得愈发漆黑了,简直黑得没有底,无涯无际。
“不堪回首,真正不堪回首的是两年前的今天。两年前的今天,我离开了舒服而安闲,浪漫而懵懂的文学校生活,跳上了飞奔前进的火车,来到革命的中心地武汉了!从这天起,我把死灰的过去,颓废的思想,消极的精神,无名的悲哀,人生之烦恼一切都埋葬在麓山深处!重新开始过我的痛快生涯。”
黄菲心中默默念诵着这段话,只是自己的情形又有所不同,不是两年,而是将近三年。
回首三年前,一九四零年的六月,自己刚刚与同伴们一起来到延安,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有劲头啊,心中满怀强烈的兴奋与激动,正是与谢冰莹一样的。
北伐仿佛是一阵久为人渴盼的狂风,将世间的灰霾都一扫而尽,从此世界不再暗沉,而是变得清爽,原本萎靡的精神,也陡然振作起来,这就是自己的心情,人间实在太过沉闷,让人感到窒息,简直透不过气来,这种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出现一场大激荡,大破坏,扫除掉原本的一切,出现一个全新的人间,那样的清澈干净,一尘不染,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新,天空是从没有过的明净,那才真正叫做痛快!
然而经过了三年的时间,这许多的纷乱,让自己终于疲倦了,也有一种渺茫失落的情感在心头,经历了那最终的一场大斗争,自己决定离开。
虽然离去的时候斩钉截铁,那时以为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其她出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黄菲心头却蓦地一阵茫然,再过三四天,自己就要走出边区的地界,进入国民政府的辖区,对于那样一个世界,自己本来是熟悉的,只是毕竟暌隔了三年,这三年自己是生活在激进的延安,而不是那个腐败堕落的世界,感觉已经很是生疏,仿佛两个国度,突然间告别了曾经的生活,回归到那样一个环境,自己会怎么样?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
而且,今后的时光,十年,二十年,会证明什么?能够证明自己当下的抉择是正确的吗?或者历史最终会展示给自己看,自己当初很是理直气壮的决定,其实是错误了的,到那时要怎样面对这样的结果呢?是不是真的如同首长们说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终究是脆弱的,禁不起考验的,所以才总是在关键的时刻退缩,甚至走上岔路?
距离延安越远,头脑就越能够冷静下来,黄菲想得越来越多,她明白,身体上的痛苦,自己还可以承受,让人感到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挫折,那种负疚感和失败感,是火辣辣钻心的痛楚。
各种想法在大脑中缠绕冲突,黄菲心烦意乱,在地上连连翻着身,忽然之间,远远地传来一声狼嚎,非常的凄凉,在夜幕之下缭绕不绝,黄菲的神经霎时绷紧了起来,一只手紧握住木棍,赶快起身往即将熄灭的篝火之中添了一些干草,让那火焰升腾明亮起来,希望它能够驱走暗夜鬼祟危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