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便坠落如斯,思想将来,只觉得前路茫茫。
要说自从来到香港,自己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初来的时候,四处请托,寻找事情做,然而香港并非桂林,没有现成的体面好差事等待自己,也曾经找到过两个职位,都是只去做了几个月,便辞了差回家里来了,第二回之后,自己便拿定了主意,再不出去做事,简直就是榨取人的血汗,实在辛苦,薪水又菲薄,尤其同僚之间,勾心斗角,十分刻薄,自己是读过大学的人啊,出国留学过的啊,怎么能受得了这些?并不受尊重,而且格格不入,若是要融入,怕只能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卑微鄙陋,猥琐下流,所以即使仅为了个人品格起见,自己也决定再不出社会了。
只是闭门就坐在这里,虽然是清高,却奈何只出不进,当初从桂林逃来这里,是带了许多金银美钞,美钞存在银行里,能生些利息,金银宝石没法子生息,只靠着银行里存款的利息,不能完全应付日常用度,少不得每过几个月,便典当一回,照这样子,只怕到自己寿终正寝的时候,便囊空如洗了,每一想到这件事,邹千里便不由得恐慌。
邹千里默坐沉思,白明珠在那边依然絮絮,止不住地要说话:“可巧她今日早上刚刚做了面饼,预备一个礼拜的伙食,锅盔呢,我们在南边少食,她有了这个饼,每天回来只要烹调一点小菜便好。此外还有一味配菜,是湖北炸胡椒,虽没有我们家乡独有的辣椒酱,但炸胡椒也是很好的,让人想起当年在桂林,吃米粉配的辣酱。唉,亲不亲,故乡人,如今在这香港,这便是亲人了,我们约好,端午的时候她过来呢……”
太太最后一句话蓦地入耳,邹千里的神情不由得一滞,片刻之后叹一口气:“也好,就请她来吧。”
想一想从前在桂林,自己的交游何其广阔,邹公馆那可真是“门庭若市”,真如同孔融,“坐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然而来到香港之后,门前便日益冷落了,就连刘朝宗,也好一阵不来往了,在这种时候,能有一个梅思,便显得热闹,仿佛这公馆又兴盛起来了。
人对于世界的看法啊,真的是自身处境有关,像是这位梅思,若是在从前,哪会得自己如此看重呢?虽说她是读过书的,出身也不很寒酸,黄老爷乡村豪强,更不要说她自身也有职业,算是女子自立自强的典范,不过与自家相比,终究是低了一层,“尖头曼贵妃”与政府高官是不一样的,当年在桂林,自己虽也应酬她,交往的情谊却也只是泛泛,那时候与自己相交投契的,不知有多少,然而自从到了香港,知己风流云散,一朝重遇梅思,居然把她当做了莫逆,港岛茫茫人海之中能有一个梅思,便让人重温从前的繁华岁月。
一念及此,纵然邹千里几年来已经感慨得惯了,总觉得似乎再无新意可言,一时间心头却也滋味复杂。
这一回做客之后,只一转眼,端午就过了,到了七月,香港到了一年之中最为燠热的季节,对面大陆上的广西也是炎热,这一天沈芒从外面回来家中,便唉声叹气。
陈露云便让保姆把女儿先领出去,转头问他:“怎么了?”
沈芒皱着眉头:“张爱玲走了。”
“唔?走去了哪里?”
“香港。”
陈露云噗嗤一笑:“倒是步了黄菲的后尘。”
一个一月,一个七月,先后都是去了香港。
沈芒紧蹙眉尖望着她:“你还笑哩!张爱玲是很出名的作家,许多人喜欢她的小说,她这一走,在文化界影响不算小。”
陈露云不很介意地说:“那又怎么样?新中国是不可阻挡的,走了那么几个人,难道就能妨碍了党?将来自有她们后悔的一天。”
“你……唉,不说了。”
沈芒一时间哑口无言,后悔方才和她说了这件事。
虽然两个人是革命伴侣,但越来越多时候,沈芒对陈露云有一种陌生感,感到有一些想法难以对她说,就比如这一次,自己为中国文化界而忧虑,她却觉得无所谓,以为将来都要后悔,她这个样子,实在目光短浅,有一点好像暴发户,或者可以说,是政治上的暴发户吧,底蕴单薄。
就在建国前后,有许多文化艺术界的名人出走,鼎鼎大名的是胡适、张大千,都很是引起震动,可见文化界并不是完全认同中共,这一回又出了个张爱玲,虽然张爱玲远不能与上面那两人相比,然而她在上海曾经红极一时,上海是文艺战线斗争的重地,不可小觑的,所以她这一走,引发的影响也让人不能乐观,然而在陈露云,这些都无足轻重。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