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写,一个字一个字就在那纸上种庄稼哩!”
种得多就指望收得多,然而那收成却也不是全由自己做主,要看报馆肯不肯用,登出来才有稿费,否则便是盐碱田,白白耕作了,却没得颗粒进仓。
依着苏凤香,还是该多写小说,看小说的人多啊,比如自己,纵然有闲情读报,也不肯看什么读书的感怀,拿起小报,第一个先找小说,不管写得如何,总能看得下去,这才是赚钱的法子,不白干,像梅思现在写的这种,有几个人看呢?
梅思抿嘴乐着:“倘若可以,我也想的。”
自己也想当小说家,琼瑶在台湾,已经是声名鹊起了,就是香港这边,金庸、倪匡这些出名的人,也是多凭借小说。
只可惜自己实在是不能,小说一直在写,却因为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一直没能出头,多只是在小报上登载,能发表在大报上的,多是回忆旧事的杂散文,何尝不知道假若凭借小说走红,可以赚许多钱?奈何欠缺那样的才能。
谈了几句梅思的生计,苏凤香转身去倒水,触景生情:“如今无论如何,总算不担忧断水。”
今年二月末,从大陆那边引来了水,今后虽未必绝对不会缺水,但危险应该小得多了。
梅思也有同感:“这一把悬在头上的剑啊,到底移开了。”
上一次水荒,足足一年时间,让人焦灼得不行了,香港缺水不只是那一回,只是那次格外恐怖。
苏凤香又道:“那时候幸好有你,能弄来水,我们这家里总有喝的水,像是别人,更惨呢。”
梅思一笑:“你们也担回来许多水。”
只可惜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有一说一,那一次的水荒,自己并不是很苦,可以匆匆进入梅林擦身,喝的水更是不愁,自己所忧虑的,是难以拿出更多的水,就连这个屋子里,都不好存太多的水,否则哪里会那样紧张?
倘若是依着梅思的性子,她是真想推一辆茶水车到街上,路过的人免费喝水,一瞬间梅思便仿佛回到延安,一切都该共同分享,自己独享水源,深深感到惭愧,好像成了另一种特权者。
可是许多年来,梅思已经很能克制情绪,她知道那样做是不现实的,别人难免要问:“水从哪里来?”
这让自己怎样回答呢?
如果可以,自己是愿意放开水源,让那一条小溪源源不断给街坊供水,虽是涓涓流水,毕竟细水长流,更不要说远处还有一个湖,可梅思晓得,这样势必给人知晓那一座梅林,梅林对于自己,不仅仅是菜圃鱼塘那样简单,“危急之时的避难所”,确实可以形容它的重要,不过也不完全,梅思晓得,自己是把梅林当做一种精神上的归属,在那里,可以面对自我。
所以即使内心纠结痛苦,梅思依然选择如此,这让她感到内疚。
第二天,梅思把那一篇书评连同其它几篇稿子,一起投递到《商报》,几天之后,窦啸川告知她:“那几篇都可以登出,只有《烟雨濛濛》不行。”
梅思疑惑:“是哪里写得不好?”
窦啸川摇头:“文章是很好的,只是不合本报的风格。”
梅思写自己读书的感受,通篇都很好,窦啸川是文艺版的编辑,对这方面动向颇为关注,也晓得台湾有一个琼瑶,新近崭露头角,若以民国旧上海的文学派别来论,属于“鸳鸯蝴蝶派”,梅思肯读她的小说,是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的,不过当窦啸川读过了这一篇书评,他感到自己可以找这一本书来瞧一瞧,竟不是寻常的风花雪月,爱恨情仇,琼瑶着力描写了军阀,这就是一篇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强权的檄文,梅思剖析得也相当好,用一种冷峻的态度,对小说中带有幻想色彩的情节提出质疑,不愧为一个曾经的革命者。
然而终究是“曾经革命”,梅思从依萍激烈的复仇,联想到她自己的延安之路,以为都带有虚幻的意味,最后难免失望,这就是失去信仰,这一段文字,主编不肯照发,让窦啸川来问:“假如可以删除,修改一下,还是可以发的。”
梅思想了一想,摇头道:“还是算了。”
窦啸川很有些过意不去:“真是抱歉。”
梅思一笑:“没什么的。”
这世上或许本就没有完全的自由,换一家去投吧。
</烟雨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