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露出来,如同漫天星光,居然也有一种浪漫温馨,这是在白天难以发生的情感,阳光之下,一切都无法遁形,有的时候看得太清楚,未必是一件好事。
梅思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笑道:“延安的窑洞也是这样。”
在山上一层又一层,到夜晚,窗口透出灯光,从前并没有这样的联想,只是今晚忽然间发现,居然与延安有所相像。
归玉树笑了一笑:“梅小姐想要再去看看延安么?”
梅思摇头:“只怕很难。”
今生难以再回故乡了吧,自然也很难再去延安。
归玉树笑说:“将来的事,谁知道会怎样?梅小姐还这样年轻,未必不能看到转机。”
梅思乐道:“你比我还小几岁,我如今可是老咯!”
就在去年下半年,月经都已经停了,女人如果绝了经,便不再是女人,却也不是男人,而是会干瘪皱缩,成为木乃伊一样的存在。
归玉树笑着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
他转到另一边小屋,去寻妻子林鹃,自己与父亲来看姨婆一家,林鹃在这边兜一圈,便回了娘家,到这时自己也该去探望岳母岳父。
到了那边,屋子里也正有人打牌,一张张扑克甩在桌面,纵然心绪不好,大年夜也该玩一阵,林鹃在牌桌上看到了他,把手里的牌塞给妹妹,起身走前两步,劈面一句:“给梅小姐拜过年了?”
归玉树点头:“她给你问好。”
鄂维义本是垂着头坐在一旁抽烟,此时微微抬头道:“梅小姐是好人,你这份工多亏她,吃这许多年安稳饭,好在当初没有辞工。”
股票涨势凶猛时,归玉树也琢磨要辞工,他干校对排版许多年,实在腻烦,明明读了许多的书,却只能做这样的事,不过是个识字的工人,枯燥乏味,作家是当不成了,投资了钱到金银会,这一向却是赚得很好,归玉树的心便也动摇,曾想或许便可以此为生,梅小姐不是这样的么?靠赚股息,逍遥自在。
不过岳父劝他:“梅小姐另有房产,哪怕股票不赚钱,她靠房租也能过,况且她又是独个一人,你家里几个孩子,都要靠着你们两个吃饭,倘若股票有变更,你可怎样办呢?辞了这家,难找下家,莫非再求梅小姐?我看梅小姐这些年一直在家,只怕难有当年的情面。”
归玉树虽然不喜欢林鹃的拦阻,对岳父的话还是肯听的,仔细想想,确实该求个万全,于是便将这个念头暂时搁下,如今一看,幸亏如此,自己两个同事辞工炒股,上个月差一点要跪求回厂。
父亲出了声,林鹃不好再多说,微微冷笑两声,又走回牌桌边,手搭着妹妹的肩膀替她看牌。
林鹃的面色神情,归玉树自然看到,心中明白,只觉得没意思,闷闷地拖过一只椅子坐了,捡一卷书来擎在面前,眼睛在上面乱扫。
自己去探望梅小姐,何曾有什么?纵然当年一腔情意,这么多年也早已淡了,与梅小姐是不可能的,虽然住在石硖尾,然而梅小姐便如同谢道韫,林下风气,不染尘俗,在这烟熏火燎的贫民楼里,她也如同处于烟霞泉石之间,仿佛古时候的竹林七贤,实在超脱,在这扰攘的人世,她的那一间小屋,便是自己的精神故乡,每年除夕去待上片刻,一整年的庸俗辛劳便都可以应付。
林鹃一只眼睛看牌,另一只眼睛瞄着丈夫,看了一会儿,嘴角往下一耷拉,撇起嘴来,我自然是不疑心你与梅小姐还有什么旧情,梅小姐看着也不是那样的人,那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不是你一个凡俗的男人可以想的,我只气不过你怎么就这么想往那边去?家中到底哪里不好,心心念念别人的屋子?仿佛是个神仙洞府,每次倒是呆不久,不过十分八分,说几句话就回来了,然而就是这几分钟,好像就能给你续命,你这么想过清闲日子,当初为什么结婚?如今倒是嫌家里乱了。
林鹃越想越是不忿气,胸中气血翻涌,她伸手从妹妹手里抽出一张牌,丢在桌面:“就出这张k!”
妹妹叫道:“我不要!”
林鹃霍然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瞿明端一盘粑粑过来:“这就吃烤粑粑,你去哪里?”
林鹃回头笑:“给梅小姐拜年。”
归玉树心头登时就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