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简单呆板,茶也是最普通的荆州陈茶,加了葱、姜、干橘皮,王扬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刘寅换好衣服,很快就回来了,抱歉道:
“没有好茶招待,公子是不是喝不惯?开席还得等一会儿,公子平时喜欢喝什么茶?我让人去买。”
刘寅一进屋,章福便悄然退了出去,屋中只剩刘寅、王扬两人。
王扬道:“不必,这茶挺好,主要我容易失眠,所以不敢多饮。”
“失眠确实不宜饮此。此茶乃市中贱茶,士大夫多鄙之,更进不了高门世家的宅子,但提神很有效。我是粗鄙之人,一日离不得它,让公子见笑了。”
虽然一共没和刘寅说几句话,但刘寅那种自我区隔于士族之外的特质很明显,一上来便说自己是刀笔吏出身,不读书;现在又说自己喝贱茶又说自己粗鄙,别人或许会认为这是谦虚地放低身段,但王扬却觉得不是。
“既以茶为用,则无贵贱之别。有用才是至道。至于一日离不得,也是一种风雅。我族先贤子猷公好竹,尝言‘何可一日无此君’,今长史大人一日不能离茶,亦复如是。”
“王公子家学渊源,出口成论,令人佩服。”
“大人文法深严,出手雷霆,也令人佩服。”
刘寅沉默片刻,说道:“公子是聪明人,我就有话直说了。”
王扬微笑:“直说好,我喜欢直说。”
“我这次邀公子来,想化敌为友。”
王扬笑容更盛:“为友好,我喜欢为友。”
刘寅看着王扬,目光深邃:“为友是需要诚意的。”
王扬看着刘寅,意味深长:“所以刘大人的诚意是什么?”
“柳憕的案子,关于公子的部分,我已经结了。和公子没有关系。”
“本来就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可不是公子说了算的。是我,选择了,不追办此案。”
王扬失笑:“不是大人选择不追办此案,而是大人试图追办,但没办成。”
刘寅苍白古板的面孔难得现出一抹笑意:
“公子是有趣的人,我其实很愿意跟有趣的人说话,但我这个人比较无趣,所以一般遇不到有趣的人。一遇到就是在狱里。可有趣的人一到狱里,就会变得没趣。说实话,我挺遗憾的。”
王扬笑道:“其实有趣的人,在哪儿都会有趣。如果到了狱里就没趣,那兴许不是真有趣。”
“不敢苟同。有趣的人下了狱,用了刑,要么哭嚎,要么叫骂,再也说不出有趣的话了。我掌刑狱多年,从无例外。”
“再有趣也是人,人被用刑,当然要叫骂哭嚎了,这和有趣没趣没关系。”
“公子一看就没下过狱,狱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可以把高贵变成低贱,把厚德变成无耻,把美丽变成丑陋,还有,把有趣变成无趣。”
刘寅深深地看向王扬,原本凹陷的眼眶此刻显得更加幽暗,然后缓缓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和王公子在狱外聊天,我觉得,很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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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广雅》云:“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茶经·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