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姑娘离开正德千户府后,在张茂家里盘桓两天,就骑着张茂赠送的骏马回泉州府老家。
大宛良马神骏异常,一撒开四腿就不想歇下来,余姑娘归乡心切,可也很少在它身上动鞭子。
如此晓行夜宿,竟让她在春节前赶到老家。
看到南方郁郁葱葱的树木,余姑娘觉得北方的苍凉和雪地恍如另一个世界。
这一天过洛阳桥,水田冻结着晶莹的冰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四野静悄悄的。
溪滩上低飞的寒鸦不时呀呀几声。
余姑娘近乡心怯,心中无法安静下来。
她想到几年前父亲带她到嵩山学艺,她老想着回来时迷路怎么办,没想到大半年内,她独自走个来回,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沿着溪流北上,越过一道山岭,余甘树挂满成串成串的果子。
看到这些别处所无的水果,她的老家到了。
她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勒住马,却让眼前陌生场景惊呆了。
房屋全拆毁了,村子已成废墟。
余姑娘闷闷不乐策马往回。
她以为路上走岔了,走到一个跟他们村子大同小异的地方。
长期待在外头,她忽然有点不自信了。
然而她相信山地里的余甘果。
余甘树逾越一道山岭就不挂果,余姑娘走南闯北,没有在别处见过这种果子。
有一回正德吹嘘天下没有他尝不到的果子,余姑娘想起余甘,说她家乡有一种果子正德一定没有尝过。
可她没说果子的名称。
因为她的名字就叫余甘,倘若正德嚷着要吃余甘,她会觉得让他占便宜了。
走过一座木桥,对面山冈上戳着一颗又大又圆的岩石,占据整个小山峰的峰顶
。岩石底下几棵虬枝怒张的山榕树,整个儿看去,像摆放在天地间的一盘精致盆景。
余甘也相信这颗岩石。
她拨转马头沿原路走回去,却又来到那棵大榕树下,她的脑袋一下就空了。
她牵着马梦游般来到一座小山冈,那儿原先有座小庙,里头住的却是一伙道士。
追查男童失踪案,这现象引起她的注意。
好几个晚上她像蜥蜴一样悄悄趴在屋脊上观察里面的动静,有一回控不住睡意还差点儿从屋顶上跌下来。
小庙也不见了,只是翻动过的地面上依稀辨得出先前的地基。
余甘脑袋里乱哄哄,天色已晚,她从山冈下来,牵着马沿小路向外面走,傍晚在路边的一座小庙住下来。
第二天她到县衙击鼓鸣冤。
县太爷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他告诉余甘,县西她所说的地方从来没有住过人。
中午,余甘找到娘舅的村子。娘舅家的屋子倒还在,可娘舅一家也不见了。
他的邻居赌咒发誓说这屋子过去没有住过人,现在没有住人,将来也不会住人。
余甘又回到村子,她现在不知道家在何处,以往的记忆就像做一场梦留下来的,根本靠不住。
小时候母亲告诉她,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时候人们很迷信,余甘听过说书,她相信有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当然也相信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现在想来,她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能从哪来呢?可她的娘呢?她的爹呢?她的兄弟姐妹们呢?还有熟悉的村人呢?难道仅是梦中出现过的?
她来到另一个村庄。这里的村民倒是告诉她,她的村庄一夜之间被毁,村民不知去向。
这时从村子传来琴声。琴声十分悲苦,余甘神差鬼使在到传出琴声的窗口下。
琴手是个干瘪的老头儿,他从窗口见到丢魂失魄的余甘,长长叹一口气。
“进来吧。”
余甘便走进去。老头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
“孩子,别再胡思乱找亲人了,该到哪儿就到哪儿,该想什么就想什么,就是别想过去有亲人,明白吗?”
余甘完全糊涂了。
老头说完不再理她了,继续弹他的琴。
苍凉的琴声铮铮琮琮,余甘觉得一只孤雁在大漠长空哀鸣,四下里秋风肃杀,黄尘滚滚。
余甘听着听着禁不住泪流满面,脑袋里好比钻进一块铁,痛得她抱着脑袋,步履踉跄离开村子,耳朵里乱哄哄的声音好比弹琴老头的一声声叹息。
余甘在大榕树下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