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沉沉,若欲倾之墨池,沉甸甸地压在京城的上空。细密的雪霰纷扬而下,似万千冰蛾狂舞,须臾间,便给天地裹上一层冰冷的素缟。
长街之上,积雪厚如绵毡,行人绝迹,唯余风卷雪沫,呼啸着扑向街边紧闭的门窗。
水溶所乘的轿子在这凄寒的景致中稳稳前行,轿厢四壁,皆以锦缎为帷,绣着金线勾勒的祥瑞云纹,触手之处,柔软而温热;轿厢一角,暖炉中的银丝炭燃得正旺,偶有细微的噼啪声逸出,散发出融融暖意,烘得整个轿厢内如春阳眷顾,嗅不到一丝冷意。
水溶端坐其中,身姿如松,一袭月白锦袍,领口袖口以貂绒镶边,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暖手炉上,炉身上精美的珐琅彩绘在微光中流转着幽光。
此刻,他双眸轻阖,细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思绪却早已飘远,萦绕在与谢鳞方才的那场交谈之中。
真是傲气逼人呀,谢鳞即使站在人堆里,也格外地引人注意,春秋社的十三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气味,水溶和他们中个别人认识很久了,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他不经想起深宫中的那位,他能做成吗?
水溶与其中数位相识已久,遥想幼年之时,他们也曾天真烂漫,怎奈岁月如湍,将他们雕琢成如今这般模样。思绪游弋间,水溶的心头忽闪过深宫中那位的身影,他暗自思忖:“欲给见了血的猛虎套上绳索,令其重归温顺,像是痴人说梦,可那位真能顺遂心意?”
这念头刚起一息,便如风中残烛,被水溶迅速掐灭,他微微哂笑,暗道:“这乱局,与我何干?或许任其发展,方是正途。”嘴角噙起的那缕笑意愈发深了,今日会晤,他所求已得,至于谢鳞作何解读,便不是他该操心之事了。
与此同时,谢鳞与陆预并肩踏入宁府偏厅。这偏厅此时就是遗世独立的清冷一隅,四下静谧无声,雪落无声,唯余他们踏入雪地时,那“吱吱”的微响,似在诉说着幽寂。
陆预抬眸,目光扫过厅内,只见镇国公府牛继宗、修国公府侯孝康、漕运总督俞鹤伦、理国公府柳芳、平原侯府蒋子宁皆已在座,几人围坐于炭火熊熊的火盆旁,手中捧着茶盏,茶香袅袅升腾,驱散些许寒意。
谢鳞与陆预作为晚辈,行至下首靠门处,寻了两张椅子落座。
尚未坐定,侯孝康那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便悠悠传来:“怎么,谢二,同小王爷聊得怎样?”
谢鳞眉梢一蹙,心中气闷,不假思索地怼道:“不怎么样,和老王爷一个德行,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顾着利己。”
侯孝康闻之,却也不恼,轻笑一声,继而接话道:“不要生气嘛,东西二王都挨收拾了,如今都成富贵闲人了,南北二王也差不到哪里去。”
末尾又跟了一句,“ 骑墙这活儿,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我瞧那水溶,可没这等本事,说不定啊,比南安郡王倒得还早。”
柳芳微微点头,顺势发表见解:“那便要看,南北这两个祸患,谁先被拔除了。”
蒋子宁亦插话进来,他同柳芳的故事有的谈,不介意在无关紧要处对付一两句:“即便除了,也未必是他们先倒。没瞧见水溶给西府那块宝玉的物件儿?这里头事儿,复杂着呢。”言罢,他目光转向谢鳞,问道:“对了,谢二。水溶方才说了什么?”
谢鳞抬眼环顾众人,见众人皆目光灼灼,满是好奇,心下暗道:“这好奇心,可不止猫儿才有。”略一思索,便信口编了个故事:“没什么,就说他有一回在路边瞧着个耍猴变戏法的。那猴子不知怎地,蹚了火,瞬间发了狂,一口咬在驯兽师手上。驯兽师疼得直抽冷气,心里头恼火,恨不得立时宰了这畜生。可又一寻思,重新驯化只猴子,耗费的成本与时间太过漫长,没准儿新猴还没训成,自己先饿死了。
无奈之下,只得强忍着疼,好生养着这疯猴。还特意寻来只母猴,打算配种,等小猴成活,再宰了那只不听话的老猴,下锅炖肉。
诸位世伯世叔,您几位觉着这事儿如何?”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如死寂一般,唯余炭火偶尔的噼啪声。蒋子宁脸上原本挂着的浅笑,被寒霜速冻,僵在嘴角。
俞鹤伦出言打破僵局,问谢鳞:“谢二,你今日邀我们前来,所为何事?这大冷天的,出门一趟可不易。”
谢鳞从众人各异的神色中抽回思绪,看向俞鹤伦,应道:“俞世伯,问得好。眼瞅着便是隆兴七年十二月了,没几日便要过年。各位莫不是忘了对我们的承诺?”
牛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