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银山,只见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这里已然变成了乱葬岗!
天气很热,有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引来了乌鸦的啄食。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被扑灭,整个银山一片焦黑,尸体也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分辨。
程钰从马上坠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沙哑地喊着姜逸轩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只有乌鸦扑翅飞走的声音。
他像疯了一样一具一具地翻开那些腐烂的尸体,昔日纤尘不染、霁月清风的少年此时满身脏污,却浑然不觉。
他在死人堆里执着的翻找,从正午找到夜幕。
看不到姜逸轩,人看不见,尸体也看不见……
程尧赶来时,看到程钰呆呆地跪在尸堆里,身上裹满了污血。他两眼空洞,神情麻木,像一具行尸走肉。
程尧怒其不争,又感到痛心。他的儿子一贯是清冷孤傲的,像一棵神圣不可侵犯雪松,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他上前把人敲晕,直接带回了营帐。
程钰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他睁眼看着车盖顶,好半天才回过神了,发现自己现在在马车上。余光瞥见坐在一旁的程尧,他猛地坐起来:“父亲,您要把我送去哪里?”
程尧叹了口气,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体温已经正常了,才都放下心来,淡淡道:“我们在回京城的路上。”
程钰睁大眼睛:“回京城?为什么要回京城?”
“我自然需要回去向陛下禀报军情,至于你,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来传召,陛下命你即刻返回京城。”
“那姜逸轩呢?”
话音未落,啪的一巴掌重重的落在他的脸上,程尧气得手指颤抖,恨铁不成钢:“姜逸轩!姜逸轩!他是一个男人!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是我爱的人!”
“啪!”
又是一巴掌。
程尧拔剑架在他的肩膀上,他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莫要再提这等荒唐之事!枉你身为我程尧的儿子,竟为儿女情长所困!还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我程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你若再执迷不悟,我这就清理门户!”
程钰倔强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里溢出悲痛和绝望,他想要开口,却哽咽了:“那父亲……这些年缘何没有再娶?”
此话一出,父子俩都沉默了。
这些年,程钰不会刻意去提起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知道这是程尧心口的创伤。当时程夫人生他的时候难产,可程尧却在外征战。程夫人是为了保住程尧的血脉,凭着这点信念才拼死将孩子生下,后来便落下了病根。
程尧身为护国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他无愧于国,却有负于家。在程钰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在吃药,终日郁郁寡欢,对他也不甚亲近。后来他的母亲病逝了,咽气的时候,程尧不在身边,他刚打完仗,在赶回来的路上。
程钰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他一个小小的孩子,独自跪在灵堂里守到了天亮。
一晃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已经长大成人。虽然程尧一直不提,但身为人子,他知道这是父亲心头永远的痛。所爱之人离世,自己却不在身边,那种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而现在,他爱的人不知所终,生死不明,他同样悲痛欲绝。谁又能质疑他的感情是荒唐的呢?就因为他爱的人恰好是男子吗?
父子俩执拗地对视了了很久,眼里皆是痛苦和怨怼。最终,程尧败下阵来,他收回了剑,偏过头拭去眼角的泪,半晌才哑声道:“陛下召命,不得不从,你且安心回京,为父自会派人去寻他,是生是死,也会给你个交代。”
程钰激动地握住程尧的手臂:“可是父亲,他若还活着,那军法处置他又当如何承受?”
南蜀戒律森严,尤其是军纪,吃了败仗,无论大小,都要论军法处置。姜逸轩此番惨败,三万将士全军覆没,怎么说都是死罪。
岑巩尧长叹一声:“我可以在陛下面前求情,免他一死,不过你也得答应为父,从此以后不再与他来往!”
程钰紧绷的身子泄了力,无力地软下来,他知道这已经是程尧最大的让步了。从程尧察觉他们的关系起,就注定这段畸恋无法善终,何况,他们两家是站在对立面的,党争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家族利益面前,他们的那点情情爱爱显得格外的渺小可笑。
他睁大眼睛,努力想要忍住,却还是落下泪来,颤抖地哽咽着:“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