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门打开,外间的邪风暴雨咆哮着闯入,又被门挡住。小药童周身带着湿冷,端来一碗浓稠的褐色药汁,嘱咐道:“稍微吹凉一些,给她喂下去。”
胡碟正要接过碗,却见那药童躲闪道:“你是她何人?”
胡碟迟疑着垂下眼眸,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道:“我与她......是同乡,怎么了么?”
药童道:“既只是同乡,还是这位姑娘来喂药吧。她伤势太重,现在不能扶坐起来,就这样稍微抬起些头喂下去便好。”说完转身出了门。
阿九将许梅香的头用枕头垫起来,她却如何也吞不下去,眼见着药少了大半碗,喝进去的却寥寥无几。
窗棂摇晃,雨声啪啦啦直响,声大如鼓擂,这雨好似一下起来便止不住。
胡碟道:“阿九,你再唤她。”
阿九对着许梅香,这次轻车熟路道:“梅香,乖女儿,咽下去……”
还是牙关紧闭。
又这样喊了几声,阿九又试着将勺子递过去,这次药汁喂进干裂失色的嘴,没再吐出来,顺着脖子咽了下去。
阿九平淡的语气中带了些欣喜,回眸道:“有用!”
胡碟也松了口气,点点头。
谢明乾站在后头,有些遗憾道:“早知如此,该把叫春二跟着一起来。”
胡碟闻言,右手的食指微微屈动,有些怅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她也想握住许梅香的手,只是碍于身份,碍于宁康坊妇人的那句“图谋不轨”,多少还是放下了念头。
谢明乾紧盯着胡碟,将她这微小的举动尽收眼底,双眸微眯。
胡碟叫谢明乾和刘庆回去。谢明乾放心不下,又怕胡碟看他碍眼,便说去找破山回来。刘庆身子骨不好,在胡碟威逼下也回去了。
两人一走,胡碟便拉住许梅香的另外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看向拉着另一只手的阿九,阿九没有注意她的举动,又或许浑不在意,只凝视着许梅香的脸喊她的名字,如窗外的雨一般连绵不断。
谢明乾和破山很快来回,半夜时分走到屋前,没有进去打扰,只在屋檐下守夜。
谢明乾小心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看,晦暗的灯光下,隐隐约约瞧见胡碟抓着许梅香的手。他便垂下眼睫退开几步,背过身去,专心看院子里的树木。
院子里的一株江梅花瓣零落,被狂风摇曳着晃落了枝叶,骤雨不断,声势浩大,天地间如雾色弥漫,雨湿一片。渐渐地,打起雷来,雷霆点火,威怒悍人,到了日出时分,才将将停歇,地上一层积水,水中是零落的江梅。
梅香散在三月冬,花残飘落春风里。
谢明乾背靠在门板上,一夜未眠,时而叹息仰天。雨雾迷蒙中,正堂和身后的油灯烧了一夜,他伴着电闪雷鸣,也听胡碟用细弱又沉稳的声音,念了一夜的经。
那经文他未曾学过,初时一个字也听不清。就这样平静简单地重复着,却叫他听起来字字泣血,如手脚并用爬上天梯般的迫切,声音越来越沙哑,却越来越用力。
后来她不知念了多少遍,谢明乾才识别出些字眼来。听见“……道尊圣祖,德重医王。掌三界之雷霆,校群生之禄籍。大悲大愿,大圣大慈。祖师大慈仁者,万灵尊主,南岳总仙上宰,高元宸照,紫虚元君。”想来是胡碟在道观里长大的年岁里,记下来为受难之人祈福的经文吧。
他听那诵经声听得恍惚了,耳畔一下一下地跳着,他觉得那跳声与经声附和,似敲奏的木鱼,又似念经之人的心跳般,执着、殷切、恳求,肿胀又迟钝,似一个拖着瘸腿登天梯,只为求天光救世的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