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互相陪伴有多久了?十年,很少能有两个陌生人像我们这样,有幸可以花那么长时间确认对方。我了解你的所有,优点缺点,好的坏的,比如你现在强忍僵硬不打断我的体谅,又比如你明天醒来假装喝醉了什么都没听到的拙劣演技。嘘——你不用说什么,我对你现在能给的回答也不抱什么期待。
我会等你——不要有负担,就顺便等等,明天还有比告白更重要的事,养花养草,忙忙事业,时间长了可能还会谈一两段恋爱。你的运气确实不太好,或者说眼光一直不怎么样,我等你在外面撞完南墙、上完你该上的课,我等你好奇完其他男男女女怎么向你说起他们的情爱,我等你哪天开始不由自主怀念我今天给你倒的这一杯酒……到时候——需要多久?五年十年?到时候,你说一句后悔,我就原谅你浪费我们那么多时间。”
相同的念白,恍惚那个雪山的晚上再现,雪夜里落下来的每一片白仿佛都成了情话的字句。他又看见那个年轻男人背抵墙上,听着一门之隔的告白,一眨不眨盯着手里温热的酒盏。门外是经年之后,目光掠过兄长的肩膀、稍加回想才给他微一点头的兄长好友。
格栅木门轻轻一推就能大开,但他的手指在门缝吹来的冷风中停了会儿,慢慢回到了口袋。
等到手中温酒彻底凉透,门开了又关,几条长长的走廊穿行完,他站定在不知哪里的角落前,攥了攥空掉的酒杯,又好像蹲在一摊绵延烧完的干草前,从大片灰烬里捻到一丝奄奄一息的火星,微弱的,却隐隐发烫的、借一点温度就能火势汹汹起来:
他喜欢池淙,他喜欢一个男人——他可以喜欢男人。
他原来也可以喜欢男人。
那么——那么,在池淙“后悔”之前,是不是……另有其人可以成为那“一两段恋爱”?
至少“趁虚而入”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开局手段,至少“池淙的弟弟”也算近水楼台,至少……至少不止一人说过,池家两兄弟长得像。
或许呢,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睛或许会为那份相似而迷惑一瞬呢。
年少时第一眼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他实在是吝啬于情绪和言语的人,没有办法了,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如果引他多两句话的时候以“我哥”开头呢,如果再试试池淙的喜好的和惯有的笑容呢。
第一次作案的窃贼会为自己偷来的硬币忐忑不安吗?会的。
但人总是那么贪得无厌,饥不择食之人为滴水粒米处心积虑,终于裹腹后又开始不满足始终都是一个白馒头,妄想餐盘里有鱼有肉。
得心应手之后,窃贼也会懊恼于能够藏进口袋的只是一枚硬币而不是一箱金子,于是又有无数时候,他觉得手里紧攥的那一枚硬币是那么令人窘困难堪。无数时候……在池淙新恋情开始三天后第一次被回应的时候,在安静的注视长久停在他面孔上的时候,在亲吻落上他眼睛眉梢的时候……在知道三年过去,失主吝啬如初,连这一枚硬币也要还回去的时候。
昏暗的影院唯大屏幕有声音起起落落,观影者或呵欠或触动,或美梦正酣或悲伤落泪,一切都悄然无声。
有人弯腰走过座位,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疑惑:
“池淙?”
含糊一声“嗯”回应了叫唤。
“你怎么坐在——”电影画面一转,半片观众席被打亮,“啊……不、不好意思,看错人了。”
梦里的人猝然醒来,睁开眼,撞上荧幕上那一场告白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