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沿途寻找雷格勒斯的话。
世界静得让人发疯。然而即使在如此艰辛困苦的时候,我仍不禁深深赞叹这片土地的原始容颜。
唯一曾短暂地打破过这种寂静的是一具尸体。
那似乎是一位不走运的登山家。我不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情而踏上这条孤独而纯粹的旅程,我甚至无法停下来多看他
一眼,因为静止造成的血液流通变缓在寒冷的高山上是致命的。我只是看到他背靠着一棵参天巨木,庄重地端坐在原地
抬头仰望。然而再也没有人可以得知他望见什么了。
在当地人的传说中,每年鹳鸟飞过斯堪的纳维亚山脉回到丹麦的时候会带来极光女神的馈赠,为恋人送去忠贞和长久,
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然而现在还不到鹳鸟回迁的时候,而且我也无法抬头看了。
也许我是自那位探险家后第一个涉足这篇神圣荒林的人类,远古传诵至今的北欧诸神正列位其上,安静地注视着我。我
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考验着,能否通过考验,只是无端想起了以前读的《新埃达》里一遍遍向那些忠勇而血性的信徒们宣
讲,要忠于奥汀,勇敢,真诚而坚持的人将获得奇迹。
而奇迹就如同极光一般,分明知道它必定存在,却在苦苦守候以后,依旧飘渺如同欧若拉的裙裾。
我大约是等不到奇迹了,坡在变缓,树林也重又稀疏起来,而我已经不得不扶着树木才能勉强移动,全身冻得生疼,几
乎一刻都不想留在这世上。
但是我还有话未来得及对一个人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恍惚记得世上有一个人,我和他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尽的话题,但是总有一些话,我来不及
对他说。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说,要想伤害你,除非我不在这世上了。
如果我也要永久地留在这里,与这座山林的时光一同静止,成为一具姿态未知的冰冷塑像,那么我希望,生命到达尽头
的时候,我能再一次见到他。
森林终于不再无休止地延伸,跨出森林的刹那破碎的天空重又拼回完整。阳光裹着微薄的暖意奢侈地铺了满面。我仿佛
终于学会了呼吸,用力地享用高处清香的空气,肺被这些冰凉的气体弄得疼痛不已,但我仍然大口吸入它,仿佛这是我
一生中最后一次呼吸。
而那位纯白世界的黑色神明站在离我两步远的悬崖边,瞳孔戏剧性地放大,然后在我终于支撑不住,跌落在地前抱住我
。
我的手臂僵硬地几乎抬不起来,但我还是尽全力抱住他的肩。
我爱你。尽管每个声调的产生都伴随着咽喉的剧痛,我仍然竭尽自己的生命告诉他,我爱你,如同冰雪眷恋山崖。
我知道,我知道。而他奋力拥紧我,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彼此都弄暖。对不起。
我们就这样拥吻,吻到针叶林角质上静默的时光融化成涓涓细水,吻到奇迹诞生。
极光如同女神的福祉般翩跹降临的时候,我听见雪崩的声响。大块的圣洁冰雪隆重地坠下去,浩大如同帝国倾颓。那种
声音极其空旷,又仿佛恰在耳边。
我们终于分开的时候极光已经褪去。当时我还不明白,终我一生,尽管道路盲目曲折,尽管披着种种借口,旅程的最终
目的地,终究只是他而已。
而我不过爱那旖旎色彩,又怎成无端之罪。
“曾经听说这里附近有古代贝壳的化石,”他展开左手,一枚如同那些树木般玄黑的贝壳静静躺在他白皙的掌中,仿佛
树林立根于雪原之上,依旧可辨那些简单而原始的纹路,千倍于人类历史的年华在那上面投射成沧桑的疲态,“所以想
去找来给你看。”
那一瞬我想笑,又几乎哭出声来。贝壳诞生的代价是海的消亡。
于是我再一次抬起头,却发现看不清他的容颜。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灼白,如同正对着太阳一般。
我顿时惊慌失措,他却沉着地握住我的手腕。
“没事的,”他紧扣住我的十指,Frenza和芙蕾娅之泪触感清晰地硌在彼此的皮肤上,“只是雪盲。”
我茫然地点点头,却因为他的体温而感到无比欣慰,再也无力维持全身的平衡,安然地跌入他怀里。
37。房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