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不完的话,少年时代我们坐在学校花院里的石凳上,抱着大本的硬面皮书,讽刺里面一行有三
个生僻词的叙述方法和推测学导师通过装腔作势营造出来的所谓神秘感;或是在雨后爱丁堡的街道上不知疲倦地行走,
无根之水在低洼处汇合而成的临时小水塘在我们身后不着痕迹地萎缩消失,排列凌乱的旧房后兀自伸出一段彩虹,足下
青苔横生,我们可以坐在深巷里的小烧烤店中,谈论成长,理想和死亡;再或者是面对着校长这样的权威自顾自按着喜
好行动,把艳羡和鄙夷一概甩在身后,只与彼此一起面对天空,万里无云。
我记得那时虽然学校规定不得留长发,却始终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受他的影响,我也成为了让那些对风纪格外执着的古
板导师们头疼的对象。那时候他就自然地披着过肩的黑亮长发,闪着钴蓝色的微光,仿佛传说中的金属。而我则习惯把
头发束高,毕业之后,也同他一样,任它搭在肩上了。
而今他依旧容颜俊美,神情桀骜。从以前起我就不了解他藏在阴影中的那部分,现在只有彼此拥得至紧时,我才能听见
他的心跳。
在我们失却这些心情,被现实和宿命所累而不得不垂下曾经神采飞扬的目光之前,我们是不懂得珍视它的。就像现在的
我们也不知道,能够这样平静而坚实地拥抱亲吻,已是至高的幸福。
生活依旧像被熨平的白棉布一样,毫无波澜地从眼底流走。然而正如同我预感的,粉饰的和平终将被撕破,只是形式往
往出乎意料。
三月下旬的一个晴朗下午,我意外地踏入了一直被作为禁区的西塔楼。
我一直没有作为浮云城堡主人的意识,一些看起来不适合进入的地方也会自觉绕道。但因为雷格勒斯出去后无处派遣心
情,视力又下降地十分严重才会误闯。
我以为西塔楼已经锁上了,至少会用魔法保护,万万没想到真的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金属锁。
我确信自己是被魔法施加了某种影响,因为我决不会私闯别人的私密领地。但是今天不同。
虽然我的魔法也一直在退化,但打开这种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门背后是一处很窄且陡的木质楼梯,已经有些松动,设
计地不那么合理。轻轻触碰扶手,就立刻落下厚厚一层呛人的灰尘。身后的门啪地一声合上,整个空间陷入毛骨悚然的
黑暗。
这座塔楼似乎是游离于丹佛一族的保护力量之外的存在。
我还未来得及困惑,就感到一股意志贯穿了我的灵魂,这股意志并不强,却坚韧,冰冷而触感柔和,正中我内心深处的
某个弱点,将我完全控制住。
在高级的精神魔法课程中我曾经读到,魔法的核心在于人的精神。如果一份意志足够强烈,那么在理论上,它是可以脱
离肉体而长久存在,并对其他的意志施加影响的。与影响源的意志越接近,这种影响就越深刻。
它并没有夺走我自身的意识,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被捕捉了。最奇异的是,我并未感到受人控制的厌恶感和反抗欲。相
反,这种意志似乎和我本身十分契合,它不具有任何强制性,而是自然引导着我,顺着它残存的记忆和念想,启动我的
脚步。
这段楼梯比东塔楼的要短一些,爬起来却更艰难。我一口气爬到顶端,几乎到达体力极限,却并不觉得胸腔疼痛。
西塔楼顶端是一个可以居住的小套间,我径直穿过那些似乎已经在时间中静止多年的家具,来到阳台。
浮云城堡的西塔楼,面向的是哥本哈根。
这是可以从高处视角俯瞰整个哥本哈根港的地方。
这是适宜安静等待日出的地方。
哥本哈根港外海水透蓝如童话,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各式旗帜交相飞扬。码头工人唱起浑浊的歌,陷入残酷的热情燃烧
。
墙上的裂纹深陷进去,念着古老的故事,在深邃的时间里兀自吟咏,触感粗糙而真实。
然后,一个女声包含温柔的凉意,在我心中安静地回荡开来。
她说,你终有一天会回到我这里的。
那不是我的记忆,我不记得这些,对,那不是我。
雷格勒斯…雷……
我觉得自己看见了他,于是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