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皇四子瞧不真切,也或许他瞧真切了,却想赌一把。从来登上皇位的人都是杀出来的,顺顺当当的少之又少。赌输了,是个死。赌赢了,便是无上尊荣。
他若不赌,叫旁人继位,指不定和左贵人过得更糟糕。
他如今想必是陷入破釜沉舟的绝境,说来凉薄,这绝境正是他亲生父亲将他推进去的。
“帝王心术……”合睿王长长叹息一声:“我当日回来的路上受伤,原想着必然是那人动手,如今想来,却是种种可能,样样不同。”
“且等着瞧罢……”林玦疲乏地闭了闭双眼,“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最终赢家绝不是原以为胜券在握的人。何为帝王?”
何为帝王。原不过是赢家永远是他,谁都争不过他。
如今为胜利者铺路的皇四子也罢,林海也罢,乃至身为合睿王的慕容以致也罢,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在那人手中被肆意规划。
皇后千秋节,是个好日子。天公作美,原已淅淅沥沥落了月余细雨,这一次倒放了晴。
阴沉许久的天明亮,一碧如洗。日头正好,光芒投向四方。
巍峨的宫殿在晚霞中发出庄严气势,夜色缓缓降临,朱红宫门犹如长大的嘴,缓缓那些走进去的人吞噬。林玦虽未弱冠,到底年岁不小,便于贾敏并林黛玉分开,随着林海入宴。
宴是好宴,菜色也是好的。
只是吃入口中,全然不是模样那样好。
如今天冷了,席上上来的大多是一早做好的。在灶间蒸了又蒸,只为着开宴的时候仍是热的。
林海与官员一席,林玦并上另几个重臣的儿子是一席。中有冯将军的儿子冯紫英,又有世家卫家的卫若兰。林玦思及原先在红楼中看见过二人的影子,没料到今日这二人竟能在列。却也是年少风流的人物。
因见他动了两筷子菜就怔怔出神,也不说吃菜,也不吃酒。冯紫英面上带笑,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林兄将就些罢,来来回回,每年都有这一遭。左右不多时就能回去,在这宴上做个场面就是了,回府里去,再热热地吃些东西就是了。”
原赴这千秋节宴,不过是因着有一份脸面,能长脸的缘故。谁指望在这宴席上吃得舒服了?
林玦一愣,侧头看向他。心道果然冯紫英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头一遭见着的陌生人,就能叫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红楼未完,却不知他结局如何,想必不能差了。
他因笑道:“不过是因着风吹来,冷了些。这菜样式是好的,只是失了味。”
这样反反复复地蒸,再好的东西吃进嘴里,也不过是满口水汽。
冯紫英拿起面前酒盅,道:“吃两杯酒,身子能暖些。”
林玦不爱饮酒,又想着今儿想必是有要事的,故推辞道:“这酒也是冷的,吃进去哪里是暖身子,不过是用脾胃去暖它罢了。”说着,仰头瞧了瞧,岔开话茬道:“夜色已稠,今夜星光极好。”
“天公作美,是个好日子。”皇后千秋,纵落雨,也能找出千千万万好由头来,说着是个好时候。冯紫英是个豪爽的人,见林玦不吃,自仰头将一盅酒吃尽了,笑道:“星光正好,可惜宫里灯光多了些。”
倒衬得星光黯淡了些许。
卫若兰居于林玦右侧,他与冯紫英原是相熟,见他与林玦相谈甚欢,不由凑上前道:“前年皇上南巡,我和紫英兄跟着去了。那日皇上放我们一日假,我们便悄悄去了寒山寺。租了一条画舫,一路顺着水过去,漫天星星都在湖面上,倒不必仰头看了。”
冯紫英道:“林兄别听他说得风雅,他上了画舫就提着酒壶不放,寒山寺未至,已酩酊大醉,哪里瞧得见星星。”
“偏你这样说我,我就是瞧见了!”
林玦微微而笑,却是想出了那副画面,能在姑苏脚下酩酊大醉,彻听钟声荡来,何尝不是一种趣味。他因笑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卫兄所说,原能想出。”
三人说得热切,那厢众位皇子正一一上前敬酒,恭贺嫡母千秋之喜。
皇长子所奉寿礼实不贵重,难得的是他亲手所画。画卷摊开,上头却画着一副观音像。观音大士白衣一袭,唇角笑意微微,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慈悲。却是惟妙惟肖,画得极好。
在寻常人中已属百里挑一,遑论皇长子自幼双目已盲,更是难上加难。
皇后见他如此用心,略有意动,当下道:“好孩子,为难你了。何必费这样的工夫,倒耗你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