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行军床,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一条地毯和一个大木箱。七个月前他便住在那里,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那里变成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在塔楼上方以防水木材搭盖临时天花板,用混凝土做一些梁柱以强化墙壁,在窗户上加钉窗板,并清通排出峭壁外侧的茅厕水管,茅厕是在岩石上挖凿的洞,状似窄小的半层地下室。外面还有个蓄水槽,安装在木板和波浪瓦搭起的棚子上方,他把那个棚子用来当浴室和车库,放他那部每星期骑去镇上采购食物的越野摩托车。
法格斯担忧起那些裂痕。太快了,他自言自语。也太多裂痕了。这个问题并不影响这部作品的未来,却影响到作画所需的时间,打从发现那座被遗弃的塔楼而有作画的打算开始,那就是件没有未来的作品。他那样想着,不安地用指腹滑过几道裂成扇形的小裂缝,裂缝在壁画完成度最高的地方延展开来,下面的黑色和红色线条呈现出远处焚烧中的古城,以及它逆着火光的不规则多面体墙垣,好像波希[1]、戈雅[2]、阿特尔[3]及其他画家曾画过的焰城:人类的手、大自然和命运,全熔化在同一地平线的岩浆里。那些并非他第一次看到的裂痕,未来也将裂得更深更长。他强化过塔楼的结构,用水泥和沙土填补墙孔,并漆上白色亚克力颜料作底漆,依然抵抗不了这座三百年建筑的沧桑,以及因为无常气候和邻近海域的盐分对它所造成的侵蚀。在某种程度上,那也是与时间的抗衡,抗衡的安静特质掩盖不住时间无情的胜利。法格斯一生中已看过够多的裂缝,他以行家一贯的宿命论下结语:尽管时间获胜,也没什么大不了。
右髋部上方肋骨处的剧烈刺痛又准时来报到了,这次没有预告,每隔八或十个小时按时发作一次。法格斯定住不动,屏住呼吸,好舒缓第一回合的抽痛;然后拿起桌上的药瓶,喝了一口水,吞下两颗药片。最近几个星期,他得吃双倍的剂量。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安祥多了。疼痛如果晚上来袭会更糟,尽管药片可以止痛,却会让他整夜失眠。他缓慢地浏览壁画全貌:远处是现代城市,近处是燃烧中的一个城市,从这里,逃出一群沮丧的身影,武装士兵的阴影用前缩法呈现在画面的最前端,火焰泛红的反光——那是细致画笔涂上朱砂加黄色的线条——在步枪的金属上滑过,映射出特殊的光芒,那位不幸的观众兼主角在被强迫光脚出门之前,在头颅被砍之前,套句现代用语,在头颅“飞”出去之前打开门的刹那,眼睛不安地接收步枪的光芒,喀啦,喀啦,喀啦,靴子、铁棍和步枪在夜里的喧嚣声,像乐谱上的音符那般精准。法格斯的想法是要让城市燃烧的火光延伸到海滩的灰色晨曦,晨曦同时随着海滩的雨景和背景的大海,沉落在永恒的黄昏里,而黄昏是当天夜晚或另一个相同夜晚的前兆,夜晚则如无止境的圈圈,将历史巨轮的钟摆一次次地荡到周期的最高点,只为了让它再度跌落。 。 想看书来
战争画师 第一章(3)
“一位知名画家。”女人的声音肯定地说。那个声音总是以同样的字眼那样解释,同时,法格斯一边想象观光客将相机镜头朝向塔楼,一边思忖那个女人究竟从哪里得来那么不正确的信息,说法文的男子可从来没提起塔内的人。他想,或许那不过是让行程更添趣味的方法罢了。如果说法格斯在某个专业领域里小有名气,也绝非因为他的绘画作品。经过少年时期的最初几次尝试,绘画这件事在他剩余的专业生活里,已被抛于脑后。至少直到最近他还都认为,绘画和他透过相机取景器所捕捉到的各种情境、景色和人物相去甚远。那个充满色彩、感觉和脸孔的世界,正是成就他追求决定性瞬间影像所需的元素。影像的绝对性瞬间,有如昙花一现,同时又恒久不灭,足以解释一切。那是个隐藏的法则,整合了混沌中严峻的几何。诡异的是,自从收起照相机,再度握起画笔,找寻他从来无法借由镜头取得的景致——令人心安的景致——法格斯才觉得比较贴近他长久以来所久觅不得的东西。他现在想,不管是稻田的柔绿、市集的混杂熙攘、孩子的哭泣或战壕的泥堆,或许景致终究未曾出现在他眼前,而是在他自己的心里:在记忆本身的回头浪里,在那些罗列于记忆海岸的鬼魂里,也在绘画和色彩的缓慢、细微、反思的线条里,而那种线条得在脉搏的跳动已日趋缓慢时才画得出来;在年老又卑微的神祇及他们造成的后果,不再以仇恨或恩德打搅人类时,才画得出来。
战争绘画。这个概念让任何人都会动容,即便是这个行业里的名家,法格斯也极其谦卑谨慎地处理这个主题。在买下那座塔楼栖身之前,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收集资料、参观博物馆、研究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