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您的回答,还是别人说的?”
此刻,法格斯放声干笑起来。他和对谈者是昏暗中的两个黑影。他回答,那是一句引文,不过没什么差别。他想说的是,那些书帮他归纳了自己的想法,就像是一种工具,有如画笔、颜料之类的东西。事实上,一幅画,像那幅壁画,技术性的问题得靠效率来解决,有了工具再加上个人天分就能产生那种效率。他指出,尽管自己没有太多的天分,不过对于他想做的东西而言,并不造成阻碍。
“我无法评判您的天分。”马克维奇回答,“但是尽管有那些棱角,我还是觉得您画的东西很有意思,很有创意。其中某些场景……嗯,某些是真实的场景,我猜甚至比您的照片更真实。那当然就是您在找的东西。”
马克维奇的脸突然被照亮,他又点了一支烟。手上的火柴仍燃烧着,他起身走到壁画前,将微亮的火光靠近画里的人影。法格斯注意到画面前景的女人脸孔,被赭黄、土黄和镉红色的狂放线条分割开来,张口呼喊的嘴型用粗糙、浓密、沉静的笔触描绘,像生命般古老。那是火柴燃尽之前,留下的短暂一瞥。
“真的是这样吗?”对方问,四周再度暗了下来。
“我印象中是这样。”
两人都沉默着。马克维奇移了身,或许在找自己的座椅。黑暗给法格斯一种暂居优势的感觉,他并不想打开手电筒或手边的瓦斯提灯帮对方。他想起桌上的调色刀与楼上的猎枪。但是访客再次开口,音调听起来一派轻松,对战争画师此刻的想法毫不知情。 。。
战争画师 第四章(4)
“尽管您拥有非常好的工具,技巧应该很复杂。法格斯先生,您以前作画吗?”
“年轻时画过一点。”
“那时您是画家啰?”
“我曾经想当个画家。”
“我曾在某份资料上读过您学的是建筑。”
“为期很短。我比较喜欢画画。”
香烟的星火瞬间亮了一下。
“为什么放弃呢?……我是指绘画。”
“我很早就不画了。因为我发现,每当自己想开始画一幅画,别人早已经画过了。”
“所以您就改行当摄影师?”
“或许吧。”法格斯在黑暗中笑着说,“一位法国诗人认为摄影是蹩脚画家的避风港。我想,以他那年代而言他说得有道理……但不可否认的是,摄影可以在分秒内看到一般人无论多仔细看也注意不到的东西。包括画家。”
“三十年来您都那样认为吗?”
“没那么久。很久以前我就不那样想了。”
“那就是您为什么重拾画笔的原因?”
“没那么快,也没那么简单。”
香烟的火光在黑暗中再度燃起。“那和战争有什么关系?”马克维奇问,“摄影或绘画仍有其他更不费力的表现手法啊。”法格斯简略地回答:“这跟一趟旅程有关。”他解释道,孩提时代,他曾在一张临摹画前度过许多时光,最后他决定到画中一游,说得更恰当些,到画中的场景里一游。那幅画是布勒哲尔的《死亡的胜利》(El triunfo dela Muerte)。
“我知道那幅画。就在您那本《临死者》里,书名有点做作,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我不介意。”
“尽管如此,”马克维奇接着说,“您那本摄影集还是颇有意思,有创意,也发人深省。相片里,人们好像事不关己地观看挂在博物馆的所有战争画作。人们彻底的错误被您用相机捕捉到了。”
法格斯判定,这个曾是技师的克罗地亚人一点都不笨,而且相当聪明。
“有死亡,”法格斯喃喃地说,“就有希望。”
“是另一句引文?”
“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的确不好笑。那是奥薇朵说的笑话。圣诞节期间某天,在齐奥塞斯库[2]的秘密警察执行大屠杀以及街上爆发革命之后,她在布加勒斯特说出那句话。法格斯和她开着租来的车子从匈牙利穿过边境,发狂似的翻越喀尔巴阡山,他们轮流开了二十八个小时的车,后来在冰冻的公路上打滑,公路两旁经常出现拿着猎枪自卫的农民,他们有的用拖拉机封锁桥梁,有的则像西部电影里那样,从峭壁高处看着他们穿越公路。两三天后,当死者家属用挖土机在冰冻的墓园土地上挖洞时,法格斯观察到奥薇朵以谨慎的猎人步伐,在覆雪的十字架和墓碑之间移动,拍下用纸箱做成的简陋棺